“八卦陣?”長魚酒蹙眉道。
“嗯,你沒聽說過嗎?”
“自然聽說過。”
八卦陣,一個古老而歷久彌新的陣法,乃遠古三皇之一的伏羲氏所創,再經由周文王、姜太公繼承發揚。【易經】雲: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八卦陣便是以天地初生之時的八大本源卦象作陣勢,包括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卦類,分別代表自然界的八種物態,天**風水火山澤,乃是萬物衍生的基本條件,也是組成天地最初構型之物,其中又以乾坤二卦爲萬物之母。萬物生於天地宇宙之間,水火爲萬物之源陰陽之基。風雷爲之鼓動,山澤終於形成。有了山澤,生物開始滋生,生命開始孕育,人由此繁衍生息,棲居於風沙大地之上。
八卦陣乃百陣之源,陣生陣,無窮匱,變化多端,然萬變而不離其宗,可謂奇拗晦澀、玄之又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我好奇的是,道家人竟也懂這些?”長魚酒道。
八卦陣乃儒家絕學,其經典《易經》便是對八卦及其衍生卦的探討,本以爲八卦陣獨屬儒家,不想道家竟也對此有所涉獵。
“那個當然!道家不但深諳八卦陣,還能排布排卦佈陣呢!”雲樗神秘兮兮地賊笑道,“道家聖地姑射山上,布的就是這種陣法,如若非本門弟子想要上山去,守山的弟子就會啓動陣法,把那些不速之客困在幻陣中,以防他們勘破道家的秘密,對門派不利。”
“哦,原來如此啊。”長魚酒譏誚道,“坊間傳說姑射山上有住着山鬼,凡是進去的人都沒再出來過,全被山鬼放幹了血做成臘肉乾,因而當地人對此山敬而遠之,鮮少有人敢亂闖。我想哪來的山鬼,原是你等道家人從中搗鬼啊。”
“我們這不也是……考慮到安全問題嘛……”雲樗自覺理虧,不好意思地笑笑,“天機不可泄露,一旦被人窺得真相,道家便會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
“那你還告訴我?”長魚酒調笑道。
“這不,我相信你嘛……”雲樗心虛地撓了撓頭,“你不會說出去吧……”
長魚酒譏誚道:“我們現在都不一定能夠活着出去,這些話,我難道講給鬼聽嗎?”
雲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個圓滾滾的酒窩雙頰若隱若現。
“那麼,這些謠言也都是道家散佈的?”長魚酒玩味地笑道。
“哎,這不也是、也是爲了門派着想嘛……”雲樗委屈地癟了癟嘴,“再說了,此陣又非天絕地滅之死陣,守山弟子根基不穩,修爲尚不圓滿,即便全部弟子聯手佈陣,布出的八卦陣依舊有漏洞可尋,即儒家所云之僞陣。倘若陣中人誤打誤撞僥倖入了僞陣,那就還有機會走出來。”
長魚酒聞言靜默頷首。雲樗方纔所言他自是明白的,八卦陣八個卦,每一卦皆各自爲陣,自成一境,一個陣裡面有八種卦位,即有八種可能,八方天地
其中,有若干處卦位是凝實的,由佈陣者匯聚天地清濁之氣,凝自身修爲勾勒描摹,化育而成,除非被困之人具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及眼力,否則便會被困死於幻境中,窮盡一生也走不出這個迷夢。
但是,另有一些卦位則會將被困之人引向僞陣。佈陣者的實力越強,則八卦陣中僞陣越少,僞陣之境也越難勘破,反之亦然。只有尋得僞陣,此八卦陣方可得破,被困者也方有機會逃離幻境。
然而,這僞陣看似是八卦陣一大關鍵弱點,於道家而言,卻反倒是八卦陣必不可少的一環。相傳商湯曾在郊外見一人張網捕鳥,網伸向四面八方,將周遭得密不透風,於是便上前對那人說:“你捕鳥的方法太殘忍了,這樣所有的鳥兒都會被你抓光的。”於是他拔劍砍斷了其中的三面網,邊砍邊說道:“鳥兒,你喜歡向左飛就就向左飛吧,喜歡向右飛就向右飛吧,如果你厭倦了你的生活,就請來這張網吧。”
商湯自此留下“網開三面”的美好傳說。諸子百家崇尚仁義,不僅儒家,道家更是如此。
“道家人凡事都講求一個‘仁’字,無論如何,我們並不會趕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
“哦?是嗎?”長魚酒明顯不太相信的樣子。
“當然啦!道家默認‘仁義’爲基本處事原則,也就是說此乃人人都應具備的道德素養,因而字裡行間反而將此概念淡化了。”
長魚酒由衷地慨嘆道:“僥倖走出僞陣之人又會被八卦陣送回山下,如此,道家天機亦不會泄露,你師傅思量果然周全。”
“大盈若衝,大巧若拙。事物總有它的兩面性,就像所有的規則都有漏洞一般。師傅如此安排,亦不過是順應自然規律罷了。”
倘若沿着某些方位走,就有機會走出八卦陣,回到山腳下……那麼,沿着某一條水路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有機會離開這裡?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乃萬物之源,天地之始,象徵生生不滅的希望,只要大道存在,生的希望就還在。所以,這絕不會是一個死局。死中有生,生死互現,生生不息,生機必定藏匿於其中。”
“你說的有道理。”長魚酒頷首道,“可是,哪一條纔是生路?” 他望着眼前一模一樣的八條水路,不由眉頭緊鎖。
“這個麼……”雲樗雙手環胸作思考狀,“首先,我們要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八卦陣,之前我不過隨口一說,還需作進一步證實。”
長魚酒聞言眉頭蹙得更緊了,“八條路,八個卦位,八種境,排布方式與八卦陣如出一轍,不論如何,我們賭一把。”
“嗯,反正眼下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雲樗沉吟道,“其次,我們要知道,是誰布了這座八卦陣把我們困死在這裡。”
兩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是誰想要將他們困在這裡?桑楚公嗎?還是某個巫師?桑柔?很明顯,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具備這般能力,更何況從桑駑出事後他們各自的表現來看,他們必然是不知情的。
那這個八卦陣又是何人所布?此人爲何要困住他們呢?
雲樗忽然擡起頭,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着長魚酒:“麴生你說,這個八卦陣會不會,會不會跟……湘神有某種聯繫?”
“湘神?”長魚酒明顯錯愕了一下。
舜和娥皇女英,那都是千年前的人。相傳他們死後被天帝追封爲湘君和湘夫人,接替水神共公統轄江河湖海。可這畢竟只是傳說罷了,活着的人都不曾親眼見過,作不得真的。
難不成……空桑族的那些傳說都是真的?
空桑人拜祭的湘君和湘夫人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那怎麼可能呢?
無數疑問爬上心頭,長魚酒不由有些心煩意亂。
雲樗忽然緊張地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事可以證明我的猜測,還記得之前那兩個剪影嗎?”
長魚酒聞言不由身軀一震。這一次,他沒有斷然否決雲樗的設想,因爲他不得不承認,雲樗的分析在某些層面上有一定道理。
神的剪影,神的服飾,神的唱詞,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件事與湘神有某種內在 聯繫。
“你有什麼想法,儘管大膽地說出來。”長魚酒的面色分外凝重。他發現,雲樗的一些想法儘管聽上去十分荒謬,但細究下去也有一番道理在其中,正如道家所云“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初聞只覺荒唐無理,細嚼慢嚥後方能體悟老子的智慧。
“我,我想……我想……”雲樗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麼就說,你若不說,我們就只能永遠呆在原地了。”
“我覺得,佈下這個八卦陣的,根本就不是人。”
“什麼意思?”長魚酒雙眉鎖得更緊了。
“我的意思是……我們所處的八卦陣乃是自然所成,或者說,是神創造了這個陣。”
“湘神?”
“差不多吧。”
長魚酒忽然感到一陣沮喪。倘若果真如雲樗所言,他們被困在一座由神創造的八卦陣中,那還能有脫出的希望嗎?僅憑凡人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夠對抗神祗?
“該怎麼辦……”他囈語般地輕聲喃喃道。
“但我想,我們還是有機會出去的。”雲樗面沉如水,語氣鎮定,“即便是神也難免出錯,生機依舊在,我能感受得到。”
“那麼,哪一條纔是生路?”長魚酒依舊沒有尋到答案,他感到很迷惘,既是神又如何會有瑕疵?
雲樗摩挲着下巴作思考狀:“我們假設眼下身處一座八卦陣中,而布此陣者乃湘君和湘夫人,在我們面前可能會有一條或幾條水路通向僞陣,而我們當前的任務,就是要把它們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