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獨酌

雲無心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

“這下好了,劍沒拿到,反把小命兒給賠上了,這山下怎麼盡是騙子?”

桑柔默默地坐了下來,清點着隨身攜帶的乾糧。長魚酒坐在她身邊,在靜默中看她慢慢把乾糧取出來,又放回去。

“那是否意味着……師姐你,也是騙子。”雲樗冷冷道。

他的臉色是出乎意料的陰沉,他說出來的話是出乎意料的驚人。長魚酒和桑柔都懵了,更別提雲無心自己了。

“小樗,你在說什麼……”

雲樗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三番兩次離間我們三人的關係,又總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說喪氣話,好讓我們知難而退打道回府。你還讓我們不要相信端木前輩。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他冷冷地看着雲無心,就好像在看着一個陌生人。

“但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們找到風沉淵,阻止我們揭開關於大宗師的秘密。江湖亂,宗師現,你們唯恐當今世道不亂,於是千方百計阻撓大宗師出世。很好,現在你已經成功了。”

桑柔忙勸道:“小樗,你怎能這麼說你的師姐?快道歉!”

雲無心顯得很傷心,可當她開口時,語氣卻是從前未曾有過的鎮定,鎮定得讓人心裡發慌。

“小樗,你不要胡鬧了。知道嗎,你在姑射山的羅盤已經非常不穩定了,羅盤上到處燃着星火,隨時都有被焚燬殆盡的可能。師傅此番遣我來保護你,正是因爲在他心目中,我比大師兄更加適合這個任務,我也有十足的信心完成師傅的任務,將你平安帶回姑射山。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雲樗張了張嘴,似乎仍然想要辯駁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他生硬地開口道:“我還是不相信你,除非你能證明給我看!我現在困了,想睡覺。”

說罷,他便將頭靠在冷硬的石牆上,當真睡了過去。

雲樗那孩子氣的舉動引得長魚酒哭笑不得,他輕嘆一口氣,打趣道:“沒想到這一次,咱們又給女人騙了。”

雲樗沒有回答他,竟然是真的睡着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迴盪在牢房狹小的空間中。

“你們兩個啊,若是再不長些心眼,以後還得被咱們女人騙。” 桑柔強顏歡笑着打趣道。

“如果還要下一次機會的話。”她小聲道。

雲無心從腰間拔出馬頭長劍,又從懷中掏出一塊乾淨的絲絹,從頭至尾小心翼翼,一遍遍地擦拭着劍身劍鋒劍鞘,彷彿在愛撫自己的孩子一般。劍鋒被她擦得雪亮雪亮,在黑暗中盛放幽幽的光彩。

桑柔終於將攜帶的全部乾糧清點完畢。

“還夠吃一個月。”她輕聲嘆息道,“我們四個人,只夠吃三十天了。”

長魚酒道:“那些獄卒不是會定時送飯過來麼?”

桑柔肯定地說道:“那飯菜肯定有問題,不然那些江湖人也不至變成如今這般癲狂模樣,這飯菜肯定是被下了致幻的**。”

長魚酒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理。”

桑柔嘆了口氣,將頭枕在長魚酒肩上。

“這兩日,大家都少吃些吧,能挨一日是一日。”

長魚酒伸出一隻手,輕輕環在了她的腰際。兩人就這麼靜默地並排坐着,聽洞外隱隱綽綽的風雪碎玉聲,碎成萬千晶瑩珠玉,彷彿蜷縮在燒着火盆的溫暖屋子裡,外面是天寒地凍、風雪交加,而屋內是這世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他們尚可偷得一日安穩清閒。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學堂裡讀書聲朗朗,泥土的清新味道從花園另一邊飄來。吳起斜倚在窗邊,目光不時瞟向窗內讀書的學子們。

那些稚嫩青澀的面龐,多麼像當初的自己。不過時間是不等人的,他也再回不去當初意氣風發的狀態了。三個月前,通過岳丈田居的舉薦,他在穆公手下混了個芝麻小官,無足輕重。好在聊勝於無,他總算距離自己出將入相的志向又近了一步,哪怕只要小小的一步,卻也是可喜的。

他有了妻室,有了牽絆,不再只是自由自在、瀟灑無度的一個人了,他註定要負擔更多,也註定要承受更多,可他義無反顧。

不知何時,曾參已經來到他身後,用溫和的目光靜靜注視着他。

寂靜的學堂裡,莘莘學子們還在認真研習着《論語》,曾參的聲音壓得很低,儘量不打擾到他們。

吳起的眼神有一瞬間的空白。

“六年了……”他嘆了口氣,輕聲道。

時間過得真快,距離那個鮮血淋漓的絕望雨夜,已經過去整整六個年頭了。

曾參又問:“想家麼?”

“想。”

微風輕輕拂過,喚起吳起心頭最溫暖的記憶,那是獨屬於家的溫暖記憶,最真實,最不可忘記。

“年關將至,大夥兒都忙着收拾包袱回家過年,你也回去看看吧。我聽說,你父親很早就過世了,你打小跟母親生活在一起。現在你又走了,家裡便只剩她一人了,怪冷清的。今兒個你若是回去,她定會很高興的。”

出乎意料,吳起搖了搖頭,決絕道:“我不回家。”

曾參皺緊了花白的眉頭,顯然對吳起的回答頗爲不滿,“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離家六年,卻一次也不曾回去探望過你母親,是爲大不孝。說說看吧,你爲何不想回家?”

“不想回就是不想回,哪來那麼多緣由呢?”

吳起嘆了口氣,又道:“六年前,在我離家遠走的那個雨夜,我曾親口向母親發下誓言,若不爲大國上卿,不出將入相掌天下大權,我吳起誓不回家。可如今我依舊沒能兌現當初許下的諾言,在齊魯一帶混了那麼久,卻依舊是個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即便我回家了,依舊還是會想家,拼命地想,想得要命。不如不回。”

曾參的臉上有了怒意,他沒法理解,也不願理解。他冷哼一聲,道:“寧願天天在外流浪想家,卻不願回家,真是莫名其妙!”

吳起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並非不願回家,夫子,難道我現在不正試圖回家嗎?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領我回家,每條路都是回家的路,難道不是這樣嗎?已經快了,快了,我馬上就要到家了。”

他凝望着碧藍如洗的青空,似是一個人自言自語,透出一種獨酌無相親的寂寞。

“我不管你在說些什麼,在你拿出實際行動以前,任何言語的辯駁都是蒼白無力的。”曾參臉上怒意依舊,並未因着吳起的一席話有分毫轉變,“你太自私了,一味追求自己的理想,可你又何曾爲你母親着想過?她何罪之有,竟要受如此冷遇?”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你母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曾參說完冷冷一拂袖,轉身離去了,只留下吳起一人倚在窗邊,心神不寧。

一年後。

吳起心神不寧地坐在牆角下,也不管那牆是不是危牆,會不會忽然倒下來壓着他,這一切他統統都不想管了。

在魯國摸爬滾打了七個年頭,他終於混到了官位,離大權在握僅有一步之遙。只要再進一步,他就能達成期盼已久的願望,兌現他當初對母親發下的誓言了。

然而現如今,這個誓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因爲他再也不會回衛城了。今晨他剛剛接到鄉里的信函,得知母親不久前已過世了。他對着那封皺巴巴的信看了許久,直到悲傷徹底麻木他的心,直到他已經痛到習以爲常,痛到漫不經心。

母親走得很不放心。

信裡說,母親親臨走前一直都很想見他最後一面,卻終究沒能達成心願,最後還是帶着無盡遺憾離開了人世。

要是這世上沒有遺憾,那該有多好。大家心裡都好受。

消息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他還來不及更加悲傷,便拖着沉重的腳步出了門。他本是要去官府的,那裡還有一大堆官文繁務等着他去處理。

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帶他到了學堂。

唯有在這個地方,他纔敢放肆地嚎啕大哭,把心底鬱積已久的痛苦全都發泄出來。

他在繁花盛放的牆角下孤獨徘徊,聽遠處學子們郎朗的讀書聲,細細回味過往的點點滴滴。

這一切,唯有他一個人獨自品嚐,又獨自嚥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來與他分享,那是獨酌無相親的寂寞。

原來六年前那個雨夜,是他跟母親的最後一面,一轉身就是永別。那時候他還咬下自己的皮肉,蘸着鮮血信誓旦旦向母親許下青雲誓言,然後一轉身,就把她丟棄在了大雨中。

這記憶最真實,最無法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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