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女人再婚?”周冕低聲重複着這句話,聲音裡帶着疲憊,“我還沒有想好,說不準。”
喬伊斯幽深的眸子望着周冕,“你其實是有這個打算的,是嗎?”
周冕沒有看他,視線似乎是定在對面牆上的櫥櫃裡,似乎又沒有看向任何地方,只是望着一片虛空,聲音幽幽的,帶着寂寞,“雖然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但是,很多時候,想有個人說說話,想有個人在身邊,卻發現根本無人可說,無人可觸摸,也會覺得有些冷清寂寞。人……總歸是想有人愛着,有人陪着的。”
這句話,是從周冕的心底發出來,但是,那個他想要陪,也想要他陪着自己的人,恐怕是永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既然不是這個人,那麼,別的人,他就根本不想將就。他寧願一生和那些幾百年上千年的古物作伴,它們是不會離開自己背叛自己的,就這樣把這一輩子過完,也就算了。
喬伊斯被周冕這句話撕痛了心扉,就像是有把看不着的尖刀,劃破了他的胸口,初時沒有感覺,之後痛楚卻突然鋪天蓋地地朝他洶涌而來,讓他沒法阻擋,只能承受。
他的眸光裡帶上了心疼,將周冕摟得緊了一點,如同對天起誓一般地虔誠和堅定,“爸爸,沒有別人。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我可以一直在你身邊,你想有人陪着說話的時候,我就陪着你說,你想有人擁抱你的時候,我就擁抱你,我會愛着你,我會陪着你。”
周冕神色雖然疲憊,卻露出一個笑容來,眼睛朝喬伊斯看過來,上挑的眼尾,長長的眼睫,近看帶着褐色的清亮眼瞳,那是一個雖然略微哀愁卻勾魂奪魄的眼神。
喬伊斯突然就心跳加速,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抱緊他親吻他。
周冕笑道,“謝謝你,你有這份心就行了,我明白的。不過,你畢竟要有你自己的生活,你要有自己的愛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你不能把你的心都放在我的身上。”
喬伊斯很想反駁,他想說自己愛他,願意只和他在一起,只和他組成的家庭,沒有別人,但是,一時卻開不了口。
這時候,一個僕人進了院子,在正廳門口道,“二少爺,您在嗎?”
周冕於是從喬伊斯的身邊坐端正了身體,喬伊斯起身到臥室門口問道,“什麼事?”
僕人高興地道,“弘少爺也在這裡,真是太好了。大少爺找你們呢,給打電話說也一直不接。”
周冕也起身過來了,“什麼事?”
僕人道,“我也不清楚,不過讓我來請你們去前面熙和樓。”
周冕道,“知道了,我整理整理就過去。”
僕人應了,一溜煙又走了。
周冕到屏風後面去換了一身衣服,換成了襯衫長褲,本來他叫喬伊斯先去前院樓裡,但是喬伊斯不樂意,要留下來等他。
喬伊斯從那繡着孔雀開屏的屏風上看到周冕緩慢換衣的光影變化,這種朦朧的曖昧,讓喬伊斯覺得像是有隻手在不斷撥弄着自己的心絃,悠悠的絃音在身體裡迴響,像是跟着血液流遍全身,一種陶醉和渴望,卻又因明知禁忌而痛苦異常。
周冕從屏風後走出來,看到喬伊斯盯着窗口的松樹盆景在發呆,便道,“走吧。”
喬伊斯走到他的身邊,看到周冕的精神還是不大好,就道,“爸爸,要是你累了,你就不過去吧,我去和大伯說一聲就是。”
周冕道,“既然他專門派了人來找,就說明是重要的事,不好不過去,走吧。”
喬伊斯不得不想,只要是大伯說的,父親似乎總會全力去做。即使他本身精神不好,或者他本心根本不願。
周家前院熙和樓裡,此時熱鬧非凡,兩位老爺子雖然在東院裡坐着和幾個老朋友說話,但大部分年輕人和周淙文這個年齡的人卻聚在熙和樓裡。
大約是男士們有自己的圈子,女士們有自己的圈子,趁着這個機會,平常很少聚在一起的人能夠在一起說說話交流交流感情。
周冕和喬伊斯是從熙和樓後門進去的,從側門進入大廳,裡面立馬就有人發現了兩人,大部分人是認識周冕的,便過來打招呼,周冕也都一一回應。
問起周淙文在哪裡,有知道的人就說道,“淙文大哥在後面的小廳裡吧,剛纔看到他進去了。”
周冕介紹了喬伊斯給幾個同輩的人認識,然後讓喬伊斯陪着他們說一陣話,自己則往後面小廳裡來了。
喬伊斯一邊笑着和長輩們應答,目光卻不自覺朝周冕看去,他知道父親是想支開自己不讓自己跟着他,所以才讓自己陪着長輩說話。
走廊的穹頂很高,朝向院子的一邊全是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院子裡油綠的草坪,還有更遠處的樹林,有幾個孩子在草地上和狗玩球,只看得到他們大聲笑鬧的樣子,卻聽不到聲音。
找到後面小廳裡,周淙文果真在,只是還有另外一人,周冕看過去,道,“大哥,你找我?”
周淙文笑着起身,“嗯,你來了。”
周冕目光看向了另外一位客人,對着他微微點了一下頭,神色很平淡,“你好。”
這一位客人本坐在沙發上,此時也站起了身,道,“冕弟,很久不見,身體還好嗎?”
周冕道,“承蒙惦記,還不錯。”
客人看向周淙文,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單獨和周冕說話,但是周淙文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替他說道,“二弟,是這樣的,環生說,景華叔叔身子已經不大好,很想你,想請你去看看他。”
周冕道,“作爲侄子,去探望叔叔本就是應該的,即使不這樣專程來說,讓人帶個話,我也會去的。”
雖然話說得很動聽,但是卻很客氣,客氣到異常疏離。
周景華是周冕的親生父親,這位周環生先生比周冕大六歲,是他的親生大哥,不過,周冕自從過繼到周耀華這邊來,就和原來的親生父母沒有了聯繫,見面也是客客氣氣的,那邊沒有對周冕在意,周冕對他們也很冷淡客氣。
周景華是周耀華小叔的長子,當年周家分批移民到美國來,周景華的父親算是最早來這邊的一批人,但是他是個花花公子,說是來遊學,大概在玩物喪志,之後周家大部分搬過來後,他就要鬧着分家,自然被族裡有話語權的人壓下去了。
之後周家不斷髮展,被逼得不得不分了家,分了家,各自過自己的,有人發展得好,有人花光了祖產就要過不下去。
之前周景華家裡還行,因爲父親不靠譜花費大,所以幾個孩子被嚴厲的母親教育得倒是兢兢業業地學習,基本沒有再做生意的,謀求了社會職位生活。
周景華則是歷史教授,自己又經營了一箇舊書鋪,日子過得挺好,而且算是周家裡很受好評和尊重的。
他下面生了三男一女,周環生是老大,周冕是老三,周冕之下還有一個妹妹。
作爲家中老三,應該不算最重要的孩子,所以在算命先生說周冕身體差是和父母的命盤不合的時候,周景華便把周冕過繼給周耀華了。
周冕也許是因爲小時候身體很差,又不愛說話,一個人悶着胡思亂想,就容易多想,便生出過原來的親生父母不喜歡他所以把他過繼給了現在的父親這種想法,於是就不和原來的父母有任何聯繫,也不和他們親近,只把他們當成是一般的親戚對待。
此時,他的親大哥找來讓他去看望他生病的親生父親,周冕並不排斥,但是也不動容。
只是,他雖然很少涉及人事,但看哥哥對周環生的態度神情,他也有點明白,恐怕事情不像只讓他去看看他親生父親那麼簡單,只是,還有別的什麼事,他卻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