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當今早已不是上品無寒族下品無士族的時代,豪閥世族更是再無當年之鼎盛,也再沒有一州一府之地被某一家徹底掌握之事,但某些大家族還是牢牢把握着至關緊要的軍政大權,其中猶以蕭氏爲甚。蕭煜和蕭烈這對父子推翻了皇室秦氏,繼而掌握了大鄭帝國的半壁江山,可謂是一時風頭無兩。
作爲蕭氏家族的嫡次子,身負蕭氏和秦氏兩大家族血統的蕭瑾,身份不可謂不貴重,他與後建完顏氏訂親,自然要算一件大事。不過對於這件大事,蕭氏東西兩位掌門人的態度卻是出乎意料的冷淡。
坐鎮的東都的蕭烈只是說了句知道了,便再無下文,而中都的蕭煜更是對此事不置可否,甚至在訂親宴的當天不曾露面,這讓許多好事之人浮想聯翩,看這態度,是老王爺和王爺都不同意?那小王爺又爲什麼非要娶這女子,難不成這女子是人間絕色,讓小王爺丟了魂魄?
對於這種僵局,蕭瑾倒是不慌不忙,他深諳一物降一物的道理,自己對付不了蕭煜不假,但有人行啊。因爲中都上下都知道,在西北王府說話最管用的不是那位年輕藩王,而是王妃林銀屏。所以蕭瑾便理所當然地求到了自己嫂子林銀屏這邊,伏低做小,哭訴可憐。林銀屏興許是因爲將要爲人母的緣故,受不了這個,便做主給蕭瑾主持了訂親之事,然後又去蕭煜那邊說和。而蕭煜這個懼內王爺的名頭也不是白擔的,沒有反駁自己妻子的意思,等於是默認了這門親事。
兩人定下親事之後,蕭瑾領着比自己還要高一頭的完顏英祝拜見了林銀屏,林銀屏也不吝嗇,將那串紫眼睛的手珠和一隻帝王綠手鐲贈給未來的弟媳權作見面之禮。這讓完顏英祝在受寵若驚之餘,也真真切切地見識了一番王妃的豪富。都說西北窮,可林銀屏真的不窮,她先是繼承了林氏家族的巨大財富,又在自己掌權期間大肆扶植商隊,蕭煜在這方面一向是聽之任之,而草原那邊對於自家公主更沒有阻撓的道理,故而林銀屏名下的十八家商隊每年能給她帶來足足八十萬兩白銀的進項,而這八十萬兩白銀,其中的一半都會歸入林銀屏的私庫,而另外一半則是一部分劃入王府私庫,一部分歸入西北財政。林銀屏修整王府便是用得王府私庫,而諸如打賞下人或是年節備禮,則多用自己私庫,方纔這兩件首飾就價值三十萬兩銀子以上,令人咋舌。
完顏英祝對於這位聲名遠播的西北王妃早就有所耳聞,原本在她心目中,林銀屏應該是長了一副刻薄面孔,行事跋扈蠻橫,甚至讓完顏英祝有些擔憂害怕,如此一個不許丈夫納妾而被稱作妒婦的女子,應該是剛烈有餘柔媚不足的悍婦形象,直到她隨着蕭瑾來到迎風閣見到了林銀屏,完顏英祝的那點擔憂害怕才徹底消失不見,反而她還有些佩服林銀屏,這麼一個柔弱女子,北人南相,說話也是柔聲細氣,怎麼看都不像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怎麼就這般無所畏懼,不但陪着蕭煜打出了一個偌大西北,而且將蕭煜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見禮之後,林銀屏留二人一起去明園用膳,恰好蕭煜獨自一人走進了明園,林銀屏便將他也留住,又讓廚房多做了一人份,一起用膳。
蕭煜沒有推託,只是讓守在門外的張百歲先去溫體齋報信。這讓完顏英祝大開眼界,西北王果真如傳言中那般對王妃言聽計從,就是不知道王妃到底是如何駕馭這位西北藩王的。
蕭煜斜瞥了蕭瑾一眼,蕭瑾乾咳一聲,輕輕挪動身形,坐到林銀屏身旁不遠處,顯然是要用自己嫂子做擋箭牌,以免被兄長訓斥。
蕭煜輕哼一聲,轉而坐在繡墩上有些手足無措的完顏氏郡主,臉上擠出些許笑容,“英祝,不要拘謹,前些時日見你時,可是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派,現在成了一家人,沒有更生分的道理。”
完顏英祝低頭淺笑。
蕭煜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手珠,笑道:“這是你嫂子給的?我沒你嫂子那麼富裕,就不送了,日後可別跟玄陰說我小氣啊。”
完顏英祝低聲道:“王妃……嫂子的禮物已經讓英祝惶恐不安,又怎敢得寸進尺?”
蕭煜笑了笑,道:“我不是那種沽名釣譽之人,也不會打着愛惜百姓之名搞什麼勤儉之事,有些事情還是順其自然爲好。”
完顏英祝聽得似懂非懂,說道:“早些年時候的後建有位宰相,清譽極好,品行極佳,不收人半分銀錢,偏偏喜好名聲。當時那位宰相掌管戶部,總覽後建財政大權,有人便投其所好,將那位宰相的碑刻集成字帖送至他的府上,由此得了一樁戶部的差事,賺的盆滿鉢滿。後來東窗事發,那位宰相因爲這一副小小的字帖栽了跟頭,此事才傳於天下。名利名利,從來都是名在利前,兄長能不慕虛名,實在令人敬佩。”
蕭煜撫掌笑道:“聽聽,英祝就是會說話,聽着讓人舒坦,比懷瑜不知強出多少倍啊。”
完顏英祝柔柔一笑,笑不露齒。
天色漸晚,四人圍着圓桌一起吃飯。蕭煜興致不錯,沒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那一套,而是說起了陳年舊事,尤其是蕭瑾小時候一本正經的小大人模樣,讓蕭煜至今難以忘懷。蕭瑾也見縫插針地揭起蕭煜的短處,說蕭煜早年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見了誰都像是欠了他一百萬銀錢似的。兄弟二人互揭其短的行徑讓桌上歡聲不算,這時候的蕭煜幾人看不出王府貴胄的做派,倒像是尋常人家的姑嫂兄弟,其樂融融。
完顏英祝不時小聲地插上兩三句話,直到林銀屏對她的稱呼在不知不覺間由英祝改爲祝丫頭,她才悄然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得到這位王府女主人的首肯後,這纔算是真正融入到西北王府中了。
夜色漸深,蕭煜倒是沒有再走的意思,看來是打算在明園過夜了,蕭瑾帶着完顏英祝起身告辭,回自己的玉園去了。
在蕭瑾走後,蕭煜攙着林銀屏回到兩人的臥室,平淡道:“懷瑜這幾日忙於親事,不少公務都放到了我那兒,本來今晚打算留在溫體齋了,沒想到又被你留下了。”
林銀屏白了他一眼,說道:“怎麼,不願意留下?那好啊,反正溫體齋離着也不遠,你再回去就是了。”
蕭煜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你這身子估計睡覺都累,今晚就讓爲夫幫你翻身吧。”
林銀屏正要說話,蕭煜已經正了臉色道:“說點正事,完顏英祝這女子不簡單,你別被她三言兩語就給矇混過去,還有懷瑜這小子,說得好聽些是個有正主意的,說得難聽些就是蔫壞,你也別太慣着他,現在不管是林寒還是蕭瑾,遇到事情就來走你的路子,你倒好,來者不拒,做了好人不受埋怨,讓我一個人在那唱黑臉。”
林銀屏啐道:“什麼叫我做好人,是誰攔着不讓你做好人了?非要在這種事上卡他們脖子,怪誰?”
蕭煜無奈道:“我那不是卡他們脖子,是……”
林銀屏打斷他道:“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也知道你在唱黑臉,那我自然要唱紅臉,其中什麼事能答應,什麼事不能答應,我有分寸。”
蕭煜微微愕然,不知所言。
林銀屏自己扶着腰向內室走去,笑道:“你別忘了,我好歹也是幫你掌管過西北的,這點事情還不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