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手底下的暗衛府,雖然也有尸位素餐之人,但總得來說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在兩名不速之客來到中都城下不久,就有大批暗衛出動,將兩人團團圍住。
馬修斯和艾琳娜在數十道重弩弩箭瞄準自己的周身要害之後,很明智地放棄抵抗,任由一衆暗衛將兩人押解回中都城內。
此時蕭煜和蕭瑾正頗爲狼狽地並肩走出月園,出來後,蕭瑾一屁股坐在門前臺階上,扶了扶頭頂略有歪斜的頭冠,一臉無奈,蕭煜雙手交疊於身前,仰頭望天。此時此刻的兄弟二人不像是叱吒西北的大人物,倒像是爲了婚事發愁的尋常人家子弟。兩人相顧無言,看上去竟是有些莫名的滑稽喜感。
蕭瑾輕輕呼出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道:“這種事情,只能利導,不可強求。”
蕭煜嘆息道:“怎麼個利導法?若說嫁妝,我從自己私庫中拿了五十萬兩白銀,你嫂子又出了奇珍珠寶九十九件,這份價值百萬兩白銀的嫁妝,皇后之尊也不過如此了,還能怎麼利導?”
蕭煜和蕭瑾發愁的還真就是婚事,不過是蕭玥的婚事。後建大將軍慕容燕代完顏北月向蕭煜提親,蕭煜當時雖然沒有立刻應下,但在心底卻已經默認了這門親事,畢竟完顏北月的謫仙人之姿,無論從那個方面來說都能算是良配,更關鍵的一點,兩人門當戶對。以蕭氏一族如今的門第而言,不論是從蕭煜這邊算,還是從蕭烈那邊算,蕭玥的身份都堪稱貴重,與衛國等世家的嫡女相比也不遑多讓。能在家世上與蕭玥相當之人本就不算多,適齡未婚配的就更爲稀少了,而且蕭玥被蕭煜驕縱慣了,能不能看得上眼還是兩說。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完顏北月,拋開和慕容燕聯姻聯盟之事,就婚事本身而言,蕭煜也不想再起什麼變化波瀾,只想早早定下,了卻一樁心事。
蕭煜有氣無力道:“先前看她對完顏玄陰還有些意思,現在怎麼就成了一副誓死不嫁的樣子了?”
蕭瑾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道:“依我看問題還是出在兄長身上,雖說女兒家心思難猜,但也不是全無痕跡,她這個年紀正是叛逆的時候,你讓她往東,她偏要往西,你若是一直反對她與完顏北月之事,說不準這事就成了。兄長先是反對,現在又因時勢讓她嫁人,她若不鬧個天翻地覆纔是咄咄怪事。”
蕭煜不悅道:“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時候論到她自己做主了?蕭玥父母俱已西去,長兄如父,她不聽我這個做哥哥的聽誰的?當初你嫂子和我也是兩家長輩定下的婚約,也沒見你嫂子尋死覓活的。”
蕭瑾忽然想起一樁陳年舊事,強忍了笑,沒敢當面對蕭煜提起。
現在回想起來,蕭煜當初的駙馬身份也是尷尬,因爲按照草原習俗,草原公主可以“迎娶”多位駙馬,這個駙馬不行再換一個便是,林銀屏作爲公主自然沒必要爲了這種事尋死覓活。不過如今已經沒有公主和駙馬,只剩下王爺和王妃,還敢提起這件事的人怕是不多了。
人站得高了,就會不自覺地忘記一些不願想起的往事,蕭煜也是如此,如今已是貴爲大鄭超品親王的他已然忘了當初自己落魄失意時的隱忍和謙卑。
其實人多半都是如此。
蕭煜想了想,說道:“我暫時不再插手此事,你待會兒去找你嫂子,和她商議一下。”
蕭瑾正要說話,曲蒼快步走到蕭煜身旁,臉色略有些許古怪,低聲道:“王爺,剛纔抓到了兩個色目人。”
色目人?
蕭煜和蕭瑾面面相覷。
色目人其實就是中原對西域各國之人的統稱,蕭煜和蕭瑾也只是聽聞過色目人的傳說,至今無緣一見真正的色目人。
蕭瑾半是玩笑半是奉承道:“莫不是兄長威儀懾服海內,就連偏居西域的化外夷民也要萬里迢迢前來朝見?”
蕭煜一笑置之,對曲蒼說道:“帶他們去前府的偏廳,然後讓白水段也過來,他懂西域話。”
當年巫教的幾人中,黃水泉、黑水萬、青水冢均已身死,只剩下紫水陽和白水段兩人,白水段久居草原,年輕時曾與西方人打過交道,懂一些西方諸國的語言。
片刻後,蕭煜在偏廳中就見到了馬修斯和艾琳娜這兩個橫穿了整個草原的西方來客。
當馬修斯得知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一些的年輕人就是蕭煜時,他是極爲震驚的,雖然歷史上不乏有年紀輕輕就成爲一國之主的例子,但都是繼承父輩餘蔭,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在短短几年的時間中,白手起家,從一無所有到權傾一時,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馬修斯對蕭煜行了一個最標準的、即便是最嚴苛的紳士也挑不出半分差錯的外交禮節,“尊敬的君主陛下,我從遙遠的西方來到東方,爲您帶來了至高議會和聖堂最誠摯問候。”
馬修斯雙手捧着卷軸,“這是我的身份憑證,上面有議長大人的印章和教宗冕下的簽名。”
白水段將這段話翻譯之後,蕭煜沒有打開卷軸,而是望着馬修斯玩味笑道:“陛下?你是第一個如此稱呼我的人。不過我曾經在夢中見到過這樣的場景,我與我的妻子一同走上天壇祭天,四周是山呼的陛下萬歲。”
白水段臉色古怪地將這段話如實翻譯。
馬修斯是一個擁有多重身份的人,貴族勳爵、議會議員、冒險者、傭兵、兄弟會成員,甚至是裁判所的守夜人,以及這次被議會和聖堂聯合任命的秘密特使。他的多重身份造就了他豐富無比的見識和閱歷,他經歷過許多大人物之間的權力遊戲,也不止一次主動或是被動地捲入某些血腥的事件中,所以他輕而易舉地聽出了蕭煜的話外之音。
馬修斯輕聲問道:“請寬恕我的唐突,難道您不是一位君主?”
蕭煜平靜道:“我是大鄭超品親王,節制蜀州及西北六州,總理草原諸事。在我們這裡,皇帝和王,差得很遠很遠。”
蕭煜在借秋獵之名將自己的稱王檄文通傳天下後,西北自治的意圖就已經昭然若揭,因爲蕭煜做了第一個出頭鳥,所以其餘幾人也頗有躍躍欲試的意思。再加上蕭煜第一次南征,更是徹底打破了鄭帝身死後的平靜,原本就裂痕累累的大鄭幾乎要徹底支離破碎,所以以蕭烈爲首的大鄭朝廷不得不陸續將牧人起、査莽、陸謙、徐林等人封王,以此來安撫這些地方實權派。
不過隨着蕭煜南征的失利,蕭烈一躍成爲最大得益者,壓過了元氣大傷的東北、西北、江南,再加上沒了秦政這個首當其衝反對蕭烈的忠臣良將,一時間蕭烈這個朝廷竟是有了無人可擋的氣勢,所以蕭煜、陸謙等人雖然在實質上是自治獨立,但名義上還是大鄭的戍邊藩王。
初來乍到的馬修斯自然不清楚這其中曲曲折折的因由,只能以自己的西方人思維來強行解釋。
鄭帝國的皇室衰落,各地的大貴族領主們已經開始無視皇帝的命令,眼前這位擁有一座可與埃裡西亞相媲美的要塞的領主,無疑就是諸多領主中最強大的領主之一,而且他還憑藉妻子的身份,繼承了草原國度的王位。
馬修斯已經開始思量,這個人是否就是議會和聖堂所要找的人。
其後蕭煜又問了一些風土人情,便讓曲蒼安排兩人在王府中住下,同時讓白水段全權負責兩人起居等事。
蕭煜有一種說不出原因的預感,這兩個色目人也許會給自己帶來一些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