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中的戰況很不好,從最高處的王府到最低矮處的城牆,整個中都籠罩在一片沉重氣氛當中。
夜色下的溫體齋地面上,還殘留着少許的瓷器碎片,正在清掃的侍從們臉上掛着驚悸的神色。蕭煜面色陰沉地坐在最深處的位置上,整個人彷彿要溶於周圍的黑暗,蕭瑾和曲蒼分別坐在他兩手邊的位置上,同樣是臉色凝重。
溫體齋中的沉默持續了很久,最終還是由蕭煜打破沉默,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冷笑道:“好一個閩行,好一個戰於西北之外,轉眼間就把陝中丟了,真不愧是我的陝中行營掌印官。”
蕭瑾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略帶疲憊道:“好在魏禁及時趕到,事態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蕭煜臉上染了一層頹然之色,嘆息道:“魏禁退守西河原,閩行退守漢中,兩人被牧人起的大軍從中間隔開,首尾難以呼應,若是再無作爲,被各個擊破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蕭瑾點頭道:“如今關鍵還是在於蜀州和湖州的兩支大軍能否及時趕回,即便是隻有一支大軍趕回,也可大大緩解我西北之困窘境地。”
蕭煜問道:“林寒那邊動向如何?”
曲蒼道:“已經傳回消息,雖說蜀州的情況要比湖州好上一些,但也相當有限,咱們剛剛佔領蜀州不久,大小叛亂不斷,若是將劍閣行營的大軍貿然撤回,恐怕會讓滯留在湖州的江陵行營斷了後路,徹徹底底成爲一支孤師,林都督那邊表示很爲難。”
蕭煜稍稍沉默後問道:“藍玉那邊呢?”
曲蒼道:“據暗衛府的消息,江陵行營最近大小戰事不斷,夜襲杜明玉無果之後,藍督師恐怕在短期內是無法脫離湖州戰場了。”
蕭煜閉上眼,久久沉默。
“大局如此,無可奈何也。”過了良久,他睜開眼嘆息道:“再給劍閣行營發一封飛劍傳書,讓他們必須於七日內動身返回漢中,另外告訴林寒,這是軍令,沒有商量的餘地。”
——
蜀州劍閣行營。
林璃緩步走進屋內。多日的政務讓她看起來很疲憊,臉色甚至有些憔悴,當西北的第一封飛劍傳書到來時,她並沒有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第二封飛劍傳書到來之後,她才猛然驚醒起來。
蕭煜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放棄已經到手的蜀州,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西北境內真的出現了極大的危機,讓蕭煜不得不將這支親軍調回西北,哪怕是冒着失去蜀州的風險也在所不惜。
屋內,林寒正在伏案疾書,聽到林璃的腳步聲後,擡頭看了她一眼,“什麼事?”
林璃輕聲道:“中都傳來消息,讓我們務必在七日內回師漢中,這是軍令。”
林寒皺起眉頭,默然不語。
林璃道:“收攏各地駐軍需要幾天的時間,而且蜀州的各大世家也不怎麼安分,就這麼倉促拔營,恐怕是要出問題的。還有,從湖州流竄進蜀州的十幾股流寇,將他們清理乾淨也需要時間,這七天的時限,實在是太緊迫了。”
林寒沉默良久,開口道:“覆信中都,元月三十之諭令敬悉,劍閣行營上下謹遵西北王之諭令,暫定於二月初二拔營回師漢中,劍閣行營掌印官、蜀州總兵官林寒敬上。”
就在此時,以紫水陽爲首的西北道門衆位天人高手也終於悄悄進入蜀州。值此生死存亡之際,蕭煜自然不可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擔負在林寒的一念之差上,若是林寒拒絕執行蕭煜的軍令,那麼接下來紫水陽等人就會強行進入劍閣行營,以蕭煜的手令接管整個劍閣行營。
當然,僅僅是一個劍閣行營還是不夠的,還要把湖州的江陵行營撤回來,三大行營兵力會師漢中,以西北軍之戰力,自然是不懼與牧人起正面一戰。
——
江陵行營。
藍玉發下手中薄薄的紙張,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似乎這張紙有千鈞之重,然後看向堂內衆人,道:“牧人起大軍已經攻佔陝中。”
短短十一個字,在寬闊的大堂內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李如鬆、韓雄、諸葛恭等人面面相覷,誰都未能想到局勢會如此急轉直下,前不久他們還意氣風發地橫掃湖州,準備進軍湘州,哪怕是知道秦權潰敗的消息後,也沒有太過重視,畢竟還有閩行的陝中行營,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在短短的半個月後,陝中失守不說,就連他們的大本營西北也已經搖搖欲墜。
藍玉語氣還算平穩,說道:“如今,魏禁退守西河原,閩行退守漢中,大都督則是將剩餘兵力收縮至青河中都一線,隨時準備投入戰場,至於蜀州那邊,應該也開始準備回師西北了。”
藍玉的話音落下後,堂內一片寂靜。
最後還是諸葛恭打破了沉默,“這幾日,杜明玉一反常態,步步緊逼,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拖住我們。”
李如鬆雙手置於膝上,面陳似水,“如此說來,江都、北都和東都已經是心照不宣了。”
堂內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韓雄終於緩緩開口,問出了那個衆人心頭一直存在的疑問,“值此危難之際,道宗衆位大真人何在?”
修行界一直都是與俗世緊密相連。後建身後是魔教,衛國身後是劍宗,牧人起身後是佛門,蕭烈身後是儒門,陸謙身後是白蓮教,而蕭煜的身後,則是號稱執修行界牛耳的巍巍道宗。
中都、北都、東都、江都,四大都城,現在分別象徵着當世的四大軍閥,其中以西北中都實力最強,而與之相應的,道宗也要遠超出其餘三大宗門。
如今,西北成爲衆矢之的,道宗何在?
道宗在東南,白蓮教在江南,劍宗在東海。
從道宗去西北,有三條路可走,一條是穿過江南,然後一路北上。一條是出海至東北,再橫穿東北轉道西北。最後一條則是常人難行的五千裡浩浩崑崙。
以道宗掌教真人的境界來說,朝遊滄海暮蒼梧已經不是虛言,要去西北,自然是走路程最短卻也是最難行的五千裡崑崙。
掌教真人自西崑崙出發,僅僅半天的時間便橫跨了中崑崙,來到東崑崙境內,就在即將走出崑崙時,一柄長劍擋住了掌教真人的去路。
劍名誅仙。
掌教真人看着眼前的這柄劍,輕輕抖了下拂塵。
漫天雲霧驟然散開。
白髮白袍的上官仙塵出現在掌教真人面前。
他伸手握住誅仙劍柄,平淡道:“紫塵道兄,我恭候多時了。”
對於上官仙塵出現在此地,掌教真人沒有太多驚訝神色,甚至可以說十分平靜,似是早有預料。
上官仙塵輕笑道:“紫塵道兄的落子手段,上官仙塵雖早有領教。不過道兄既然是以人間爲棋局,以衆生爲棋子,那也應該知道棋局中的棋子不會一成不變,棋子可以跳出棋盤變爲弈棋人,那麼黑子自然也能變爲白子。”
掌教真人淡淡笑道:“上官仙塵,即便你沒有被魔教困住,難道單憑你一人一劍,就能攔住貧道不成?”
平日裡沉默寡言的上官仙塵今天卻是破天荒地說道:“紫塵道兄已經踏足長生境界,上官仙塵自認距離長生之境還有半步之遙,難以匹敵道兄。不過,道兄豈不聞當年三家分晉之事?大晉皇室無能,四大公卿把持朝政,其中以範氏最強,跋扈而不可一世,百般欺凌另外三家,最後惹得衆怒,被韓、趙、魏三家聯合所滅,宗散族滅。”
上官仙塵悠然道:“昔年之範氏,即是如今之道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