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銀屏出乎意料的堅強,沒有哭泣,也沒有被這個駭人的消息擊倒,她只是凝視着蕭煜,輕咬了下蒼白的嘴脣,“我相信小寒。”
蕭煜苦笑道:“我也相信冷乾,如果不是相信他,我也不會將自己的親軍交到他的手中,而且還讓他做了劍閣行營的掌印官,只是形勢變化太快,若是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
林銀屏死死咬着嘴脣,沒有說話。
蕭煜突然說道:“如果說,這一次咱們敗了,被迫逃亡,你的身子受得了嗎?還有咱們未出世的孩子,難道要從出生起就漂泊不定?天下之大,何處爲家?”
林銀屏攥着自己的衣角,低下頭去。
蕭煜伸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當然,局勢還沒到這個地步,只要能將蜀州和湖州的大軍撤回西北,咱們就有一戰之力。”
蠟燭終究是燃到了盡頭,剩下一堆燭淚後,熄滅了。
屋內變爲一片黑暗。
在西北境內,現在還有三支兵力,分別是駐紮在小丘嶺的徐林所部,駐紮在西涼州的魏禁所部,以及駐紮在陝州的陝中行營。徐林和魏禁在正月十八日返回中都,在此之前,蕭煜與蕭瑾有過一番密談,其後蕭煜便獨斷專行地作出了一個孤注一擲的決定,將魏禁的西涼軍調往陝中行營,徐林所部收縮至中都清河一線。這也就意味着,草原、後建、東北三個方向可以**西北,甚至直接兵臨中都城下。
蕭煜只對徐林說了一句話,“中都乃是大都督一手經營,本就是百戰雄關,我相信大都督的中都不會陷落。”
至於湖州和蜀州那邊,蕭煜早在自己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發去飛劍傳書,至於這兩大行營能否安然返回西北,就要看天命了。
蕭煜稱王之後,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甚至他自己也有一種錯覺,這便是大勢所趨,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禍事一來便是傾天大禍。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因爲鋒芒太露,纔會招來如此禍端。正如當年三朝混戰時,第一個稱帝之人會落一個臨死時求一口蜂蜜水而不得的下場,只是他這第一個稱王之人,是否也會落得一個如此下場?
在徐林和魏禁匆匆離去之後,蕭煜又將手頭上的所有天人高手都交給了紫水陽,令他暗中前往蜀州一行。
所有人離去後,蕭煜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以手扶額。未戰先慮敗,若是自己真的敗了,這一大家子又該何去何從?
如今秋葉被囚,草原異動,竟是無一可託付之人。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蕭煜眉頭微皺,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只見曲蒼疾步進來,臉上的神情異常凝重,甚至還帶着一絲惶恐。
蕭煜心底微凜,臉上卻是古井無波,盯着曲蒼,平靜問道:“何事?”
因爲秦政兵敗的消息被延誤,曲蒼剛剛被蕭煜狠狠斥責一番,此時又被蕭煜盯着,只覺得如芒在背,雙手遞上兩張薄薄的紙張,聲音微顫道:“東都朝廷新擬的檄文。”
蕭煜沉默不語,只是在袖口下的五指狠狠握成拳頭,微微顫抖。
書房裡一片寂靜,過了許久,蕭煜才吐出了一個字,“念。”
曲蒼的手指微微顫抖,彷彿這薄薄的兩頁紙有千斤之重,嘶啞開口道:“爲傳檄事:逆賊蕭煜稱亂以來,於今三年矣。荼毒生靈數百餘萬,蹂躪州府五千餘里,所過之境,無論世家大小,無論士紳貧富,一概搶掠罄盡,寸草不留。其世族貴胄,破家抄財,以至於西北五州之士紳紛紛逃亡,蕭煜自處於安富尊榮。
自楚三代以來,歷世聖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蕭逆借外草原夷之兵,佔據西北,自封爲王,自設僞將僞相,無君無父,視朝廷於無物,悍然興兵於湖蜀二州,以至於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凡有忠義者未有聞之而不痛減者也。本相併兵馬大總管牧人起奉天子命,統師二十萬,三路大軍並進,誓將臥薪嚐膽,殄此凶逆,收復西北之失地,救百姓於水火,攘除一衆西北姦凶從惡,不特紓天子宵旰之勤勞,而且爲百萬生靈報枉殺之仇。
是用傳檄遠近,鹹使聞知。倘有血性男子,號召義旅,助我征剿者,本相引爲心腹,酌給口糧。倘有抱道君子,痛蕭逆之橫行中原,赫然奮怒以衛吾道者,本相禮之幕府,待以賓師。倘有仗義仁人,捐銀助餉者,千金以內,給予實收部照,千金以上,專摺奏請優敘。倘有久陷賊中,自找來歸,殺其頭目,以城來降者,本相收之帳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脅經年,臨陣棄械,徒手歸誠者,一概免死,資遣回藉。在昔年楚朝之末,羣盜如毛,皆由主昏政亂,莫能削平。今天子憂勤惕厲,敬天恤民,田不加賦,戶不抽丁,以列聖深厚之仁,討暴虐無賴之賊,無論遲速,終歸滅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爾披脅之人,甘心從逆,抗拒天誅,大兵一壓,玉石俱焚,亦不能更爲分別也。
本相德薄能鮮,獨仗忠信二字爲行軍之本,上有天地,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青河之水,幽有前此殉難各忠臣烈士之魂,實鑑吾心,鹹聽吾言。檄到如律令,無忽!”
蕭煜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書房內外針落可聞,曲蒼臉色蒼白,微微低着頭。
不知過了多久,蕭煜緩緩開口問道:“這是蕭烈寫的?”
曲蒼的頭更低,輕聲答道:“是。”
蕭煜輕聲自語道:“蕭逆,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我是蕭逆,他又是什麼?”
曲蒼額頭上滲出冷汗,不敢有半句言語。
蕭煜從椅上起身,雙手扶着書案,冷笑一聲,“討逆繳文,討蕭逆繳文,好一個討蕭逆繳文,既然繳文都發出來了,那東都大軍到哪裡了?”
曲蒼臉色蒼白,低聲道:“回稟王爺,自十五日起,短短三日內,暗衛府中就有近三成暗衛叛變,暗衛府內部動盪不安,故而還沒有具體消息。”
“廢物!”蕭煜猛然抓起桌上的一方端硯摔在曲蒼的頭上。
鮮血沿着曲蒼額頭流下,在他蒼白臉色的映襯下,十分刺目。
曲蒼跪倒在地,叩首道:“屬下無能,請王爺責罰。”
蕭煜坐回椅中,嘆息道:“當年蕭烈將西北暗衛送到我的手上,我以西北暗衛爲根基建起了如今的暗衛府,時至今日方知遺禍甚深,實乃我之過錯,你雖有失察之過,但也是情有可原,起來吧。”
曲蒼從地上站起,任由鮮血沿着臉頰一路滑落,最後沿着下巴滴落在地。
蕭煜雙手放在扶手上,沙啞說道:“蕭烈是暗衛的祖宗,孫立功和趙青都是跟着他的老人,而且東都暗衛府經營數百年,根深蒂固,在這方面鬥不過他也在情理之中。”
蕭煜攤開手掌,彷彿託舉着整個天下,“天下如棋,我失了先手,蕭烈想要趁此時機屠掉我的大龍,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如今棋盤上落子生根,悔棋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卻還能殊死一搏,也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蕭煜沉默了一會兒,平淡開口道:“既然,你讓王相府也擬一道檄文,明日發佈。”
曲蒼擡起頭,問道:“什麼內容?”
蕭煜坐直了身體,平靜道:“既然蕭烈說本王是蕭逆,那麼來而不往非禮也,本王要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