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夜涼如水,燃着的火把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響,除了巡夜的甲士的沉悶腳步聲,整個大營都陷入到寂靜之中。
在這片寂靜下,有兩人並肩行走在營帳之間。
曲蒼面帶苦色,問道:“紫老,這件事瞞着王爺,恐怕……不大好吧。”
紫水陽臉色平淡道:“日後王爺問罪下來,皆由老朽一人承擔。”
曲蒼搖頭道:“紫老,我不是這個意思。”
紫水陽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曲都統,你是王爺近臣,對於王爺的秉性想必是極爲了解的,有時候走在王爺前面,替他擋下一些他不好出面的事情,他嘴上不說,但在心底會記這份情的。”
曲蒼同樣停下腳步,搖頭嘆息道:“可如果猜不對王爺的心思,就是一個逾越之罪。”
紫水陽沒有否認,點頭道:“這幾年王爺越發獨斷專行,性子也越發清冷,正像那句老話說的,伴君如伴虎,你身爲心腹之臣,謹言慎行是沒錯的,所以這件事讓老朽一人擔下即可。”
曲蒼沒再說話。
這段時間他的日子不算好過,李如鬆的到來,讓他在暗衛中的地位動搖不少,尤其是這次都統提名,更是被暗衛上下視爲新舊兩位都督的直接較力,李如鬆推薦了四人,曲蒼也推薦了四人。其中老瞎子就在曲蒼所推薦的四人當中,他是草原暗衛的元老,也是曲蒼這邊最有把握拿下一個都統位置的人選。至於其他幾人,資歷是有了,可能不能坐上都統的位置,就全看運氣了。
曲蒼起於林寒第一次失勢,以蕭煜心腹的身份執掌暗衛,雖然只是都統銜,可西北軍上下都將他視作可與幾位都督相提並論,正所謂不是都督卻勝似都督,曲蒼手中權柄甚至還在韓雄這樣的虛名都督之上。
這一次蕭煜將他任命爲暗衛府右都督,明升實則暗降,李如鬆有自己的班底人馬,也是老牌暗衛,凡事都會按規矩來,而唐春雨這個背棄唐家投奔蕭煜的天人高手,則是成了最大的變數。
兩人繼續並肩前行,紫水陽輕聲道:“曲都統,或者說曲都督,今天老朽倚老賣老一回,說一些自己這大半輩子積攢下來的道理,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曲蒼正色道:“請紫老教我。”
紫水陽抖了抖袍袖,輕捻鬍鬚道:“眼力和眼界是兩碼事,眼力看眼前,眼界看長遠以後,以當下之事而論,什麼是眼前?是這四個都統的爭奪,什麼是以後?是王爺的心思。道祖說過一句話,叫做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有很多時候,爭是不爭,不爭纔是爭,在眼下這個時候,你如果能在都統之爭中退上一步,讓王爺知道你的不爭權,其實是在王爺的心中進了一步。畢竟暗衛說到底還是王爺的暗衛,曲都督,以爲然否?”
曲蒼心悅誠服道:“聽紫老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紫水陽不在意地笑了笑,“曲都督言重了,你是王爺的近臣,就算手下一個都統也沒有,又有誰敢小看你?不過是你身在局中,一葉障目罷了。”
說完紫水陽徑自離去。
曲蒼站在原地,搖頭輕嘆道:“果然薑是老的辣。”
紫水陽擅自將來自中都的消息全部壓下,而王妃病重又是個禁忌話題,一時間知情的無人敢提,蕭煜倒真的被蒙在了鼓中。
在謝思憤而返回江左後,蕭煜完成了暗衛府的重建,四位都統正式敲定,分別是老瞎子陳良明、李如鬆之弟李如春、端木睿晟、以及被蕭煜親口任命的宋左。
這四名都統,除了老瞎子以外,其他三人都是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小小年紀躍居正三品的高位,能否服衆是一個大問題,好在蕭煜在不斷啓用新人的同時也想到了這點,所以將這四位都統做了一個排列,就如王府的八女官一樣分出主次,老瞎子爲第一都統,從二品。端木睿晟、李如春分別爲第二、第三都統,正三品。宋左爲第四都統,從三品。至於暗衛府的三大掌印官,左都督李如鬆從一品,右都督曲蒼正二品,督察使唐春雨正二品,在只有一個正一品的西北,三人可謂是位極人臣。
暗衛自成一家,這番變動對西北軍中影響不大,只是中州派系的強勢進入讓許多西北暗衛心生不滿,雖說往前推幾年,大家都在大都督蕭烈手下效命,但也是各有各的地盤,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少西北暗衛中的老人都在腹誹王爺太過厚此薄彼,竟然讓外來的李如鬆做了暗衛府的左都督,壓過西北暗衛出身的曲蒼一頭去,這豈不是讓我們西北暗衛比中州暗衛矮了一頭?
暗衛府又分南府和北府,北府負責巡查、緝捕、審問、暗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偵緝天下,而南府則是負責暗衛自身軍紀。李如鬆爲北府掌印官,唐如雨爲南府掌印官,同時暗衛中劃出一千五百人,作爲蕭煜暗侍衛,由曲蒼統領。不管是是暗衛,還是軍伍,都心知肚明,曲蒼還是王爺身邊最信得過的幾人之一。
原本供職於暗衛中的道門修行者,全部劃入西北道門,而散修則由紫水陽親自掌管,至於影子、惡虎、倀鬼、般若等人,仍舊是由蕭煜親自統領。
暗衛的事情至此塵埃落定,而湖州的戰事卻是隨着西北軍不斷進入湖州而變得愈演愈烈。
整個湖州的亂了,勢態發展已經超出了羅曾憲和蕭煜的預料之外,襄陽易守難攻,蕭煜便圍而不攻,蕭煜圍城,羅曾憲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於是他不斷調動大軍馳援襄陽,蕭煜的西北軍自然要不會坐以待斃,直接與各路援軍開戰。
江陵城派出三萬大軍前往襄陽增援,剛剛過了荊門,就遇到四千西北鐵騎突襲,二萬多饑民一戰而潰,而裹挾在饑民中的幾千精銳也被衝散陣型,潰不成軍。領兵頭目一看這個情形,自己連襄陽城都沒看到就全軍覆沒,回去也是難逃一死,乾脆一狠心一咬牙,帶着自己的親兵做了逃兵。
距離襄陽最近的保康,剛剛發兵一萬出城,就與奉命攻打保康的五千西北軍狹路相逢,雙方一番交手之後,一萬白蓮“義軍”全軍覆沒,剩下的守軍棄城而逃,西北軍不費吹灰之力地攻佔保康。
宜都的兩萬大軍剛剛抵擋當陽,人困馬乏,前腳安營紮寨,後腳就被早已埋伏多時的兩千西北軍襲營,燒掉了糧倉,全靠糧食才能勉強驅使的饑民立刻譁營,四散而逃,領兵的白蓮教頭目成了光桿,只能狼狽逃回宜都。誰想巴東的蠻族卻趁此機會佔了宜都,跑了和尚又丟廟,不外如是。
坐鎮武昌的羅曾憲派出八萬人,其中有他的四千嫡系,號稱二十萬大軍,沿江一路北上襄陽,在抵達宜城時,早已暗地裡投誠西北的宜城守將縱火燒船,八萬大軍被燒了一個灰頭土臉,損失雖然不算太大,但士氣全無,而且不少饑民已經開始潰逃,緊接着便是西北軍早有預謀的圍追堵截,八萬大軍戰死的不多,但卻潰逃大半。
羅曾憲調動大軍四面救援,然後四面皆敗,皆被西北軍打得潰不成軍,四散而逃,而這些被打散的白蓮教“義軍”又重新恢復流民的身份後,將一個流字發揮到了極致,一時間整個湖州地面盡是流匪,逼得各州府紛紛結寨自保,普通百姓不是淪爲流民強盜,就是變爲民壯,披甲持刀,枕戈待旦。
湖州之亂象,讓一位湖州大儒如此形容:“歷代兵禍,多在西北,故西北民風彪悍。江南繁華之地,少經戰亂,文風昌盛,故江南民風綿和。今西軍由蜀入湖,乃前史未所載,白蓮起於湖,天下糧倉之地竟有百萬流民,亦是亙古未所見,而今湖州盜匪橫行,兵戈四起,百姓爲之流離,生靈爲之塗炭,放眼四周竟無半寸太平立足之地,此千百年來從未有之亂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