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午間開始的小議遠遠所用時間超出了預期,一直進行到黃昏才咱告一段落,老弱如博努和徐琰都難掩疲態。蕭煜吩咐墨書去準備晚膳,屋內的衆人也可在此間歇休息一會兒。
蕭煜很快就起身,喊上了林寒,與蕭瑾一起率先離開溫體齋。接着,徐林帶着徐琰也隨之離座,在這幾人離去後,溫體齋中的氣氛驟然輕鬆起來,相熟之人開始三三兩兩地說着話。
藍玉始終坐在位置上沒有起身,也沒有同他人說話的意思,只是在蕭煜離開後,微微後仰靠着椅背,雙手置於膝上,閉目養神。
一旁的閩行站起身,稍稍猶豫,欲言又止。
藍玉睜開眼睛,微笑問道:“不知知行(閩行,字知行)有何事?”
閩行輕聲道:“藍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藍玉笑着點點頭,隨着閩行起身離開。
兩人都是西北實權人物,無論資歷還是功績都稱得上重臣二字,出入王府只是尋常,所以對於這兒也不陌生,出了溫體齋後,沿着廊道去了遠處一間偏廳。閩行猶豫了一下,說道:“王爺似乎有意進軍蜀州,今日小議就是爲了此事,只是某愚鈍難斷,還望藍先生教我。”
藍玉沉吟了一下,說道:“進軍蜀州,繞不開陝州、河內州,現在陝州都指揮使是陳涵,河內州都指揮使是魏禁,陳涵是西涼州的人,魏禁則是中都老人,至於河內州總兵官韓雄,非是良將,不過是王爺疑心使然,他想重用魏禁,卻又因爲當年魏遲之事而心存疑慮,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終究還要事急從權,故而才用韓雄牽制魏禁。從大處着眼,從小處駐守,王爺行事自有章法,絕不會意氣用事,難道知行還看不透嗎?”
閩行兩眼發亮,略帶驚喜道:“難道說?”
雖然閩行沒有把話說完,但藍玉已經點頭。
雙方本就心知肚明,閩行不過是想要在藍玉這兒求一顆定心丸。
陳涵是原西涼州總兵,而魏禁則是中都統領,甚至韓雄也是中都老人,最後還要一位足夠威望的大將統領全局,放眼西北,除了徐林之外,只有閩行最適合這個位置。不只因爲他是徐林之下第一人,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曾經駐守西涼州,還是中都老人,與兩位都指揮使都有舊交,無論資歷還是能力,都是無可爭議的最佳人選。
閩行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他有些拿不準,甚至還有一些隱憂,若是王妃吹了枕邊風,蕭煜一意孤行地啓用林寒,那麼意味着若是戰事順利,林寒就會藉着這次戰功成爲最大的受益者,成爲僅次於徐林的統兵大將,所以纔會來請教藍玉,求一顆定心丸。
現在藍玉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以閩行的城府也難掩欣喜之色。若是他能作爲統兵大將領兵攻入蜀州,就算是真正坐穩了西北軍第二人的位置,在大都督徐林退下來之後,他便會順理成章地上位,成爲西北軍方第一人,所以他又焉能不喜?
閩行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逝,因爲他忽然想起,在這一波變動中,藍玉其實是最失意的人,徐林在逐步淡化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但孫子徐琰卻步入仕途,算是有得有失,陳涵、博努等人看似降級,可誰都知道,一旦開戰,這處於前線的正三品的都指揮使和布政使,遠比處於後方的都督、都統更爲炙手可熱,唯獨藍玉,不但什麼也沒得到之外,還被分去了權柄,最是失意。在閩行看來,蕭煜可能會給藍玉一份補償,兩人的長談就是最好的證明,只是不知道這份補償能否彌補藍玉這位西北大管家損失掉的權柄?
藍玉擺擺手,笑道:“起起落落纔是常態,要不怎麼叫宦海沉浮?”
閩行哈哈一笑,也不再說話了。
既然藍玉自己看得開,那他也就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麼了。
蕭煜雖然自立,但終究沒有扯起大旗當皇帝,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六部九卿,內閣外廷。地方上還好,經過蕭煜的新政之後,大體確立了三司並立的構架,但作爲中樞的中都,文官體系很是複雜。按照大鄭初時官制,親王王府下設王相府、王傅府和參軍府,置左、右相各一人,均正二品,另有武相,位在文相之上,可謂是位高權重。不過在削藩之後,諸王全部定居東都,非有聖旨不可出京百里,諸王再不復當年鎮守一方的赫赫權勢,王相府也就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故而撤王相府,升長史司爲正五品,置左、右長史各一人,典簿一人。而蕭煜在自立之後,按照鄭制,重設王相府,以大都督府替代了參軍府的位置,藍玉的官職也由先前不倫不類的軍師中郎將變爲王相府左相,特加一品銜,這次蕭瑾分權,便是擔任一直空懸的右相之職,正二品銜。
兩人又是閒談一會兒,返回溫體齋,此時晚膳已經送到了,很簡單卻很取巧,每人都是四道菜,一道素菜,一盤蒸餃,一隻烤羊羔腿,還有一碗八寶老鴨湯,只有博努和徐琰那邊特別做了草原的奶餅和冰糖燕窩,算是照顧老弱。好在大多都是武人,又在西北這片苦寒地上生活久了,也不怎麼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一套,衆人很快就用完晚膳,準備將今天這場一點也不小的“小議”徹底結束。
先前已經大致定下進軍蜀州的兵馬,但是在糧草方面卻爆發了巨大的爭執,歸根結底的原因,只有兩個字,沒錢。幸而當下的西北是武人當政,還沒有主和派,只是爭執糧餉的問題,卻沒有人反對出兵,若是換成文人勢大,恐怕就會從根子上反對這次用兵。而蕭煜的意思也很明確,正是因爲西北沒錢,甚至財政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所以纔要發動這場戰爭,既可以對外轉移內部矛盾,也可以獲得大量的戰爭財富來挽救西北岌岌可危的財政。
蕭煜最後決定,一切爲兵事讓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以此來補充軍餉和糧草。衆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都是帶兵多年的人了,自然知道在缺糧少餉的時候該怎麼用一些“必要”手段,那句“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又豈是妄言?
“此事間不容髮,望諸君盡心盡責,早日以手中青鋒,爲本王犁得沃土萬里,此言與諸君共勉。”
亥時時分,蕭煜終於結束了這場漫長的“小議”,不過想起大鄭內閣那堪比篩子的保密制度,通常是上午舉行閣議,閣議的結果在下午就傳遍了大半個東都城,所以在最後蕭煜還特別強調了保密問題,下令若是有人泄密,則按通敵之罪論處。
對於蕭煜的警告,衆人還是都放進了心裡,畢竟蕭煜執政以來的手腕,可與仁慈半點也不沾邊的。
在衆人各自散去之後,蕭煜與蕭瑾兄弟二人並行,一直從溫體齋來到迎風閣前,然後再沿着青石臺階一路向上,越過半山腰的聽風、臨風二閣,來到位於山頂的凌風閣中,此時凌風閣一片燈火輝煌,在夜色中,整個中都城都能仰頭看到這邊的輝煌。而從這兒望去,也可以俯瞰中都。
蕭煜扶着欄杆,任憑冰冷的夜風吹動自己的衣襟和髮絲,問道:“爲兄這片基業如何?”
蕭瑾站在蕭煜身邊,笑道:“不錯,很好。”
蕭煜笑了笑,然後說道:“本該到你及冠時才取表字,只是你已經出仕,直呼姓名也不方便,我便替蕭烈給你取個表字如何?”
蕭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這點小事也要較勁,你們這對父子啊……罷了,隨你吧。”
對於蕭瑾話語中的淡淡嘲諷,蕭煜不以爲意,自顧說道:“蕭瑾。瑾字,美玉也,瑜亦美玉也,正所謂握瑾懷瑜,你的表字就叫懷瑜如何?”
“握瑾懷瑜兮,窮不知所示。”蕭瑾輕輕自語了一句,然後猛然大笑,“好,那就叫蕭懷瑜。”
瑾,君子懷德如玉,握瑾懷瑜也。
煜,雙日並立,大放光明也。
這一對兄弟,所行之事恰恰與自己的名字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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