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峰頂上白雪皚皚,終年不化。
蕭煜牽着蕭玥走上峰頂,秋葉曾在這兒戰徐林,借去一山之雪,鑄就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巨大雪劍,如今物是人非,唯獨白山不變。
山頂很冷,不過紫月已經備好禦寒衣物,蕭煜無所謂,蕭玥則是在山腰時換了小牛皮靴子,披了一件玄色披風,只露出一張小臉。
蕭煜問道:“想不想修行,像我這般,飛天遁地,寒暑不侵。”
蕭玥皺了小臉,沒有說話。
蕭煜屈起指,在她腦門上虛彈一下,“你這個小懶貨。”
被彈得生疼的蕭玥朝着蕭煜一通張牙舞爪,可惜蕭煜只是一伸手,就讓蕭玥只能看得到自己,卻怎麼也碰不到自己。
蕭煜用婆娑世界逗弄一通蕭玥後,在蕭玥惱羞成怒之前見好就收,一本正經道:“修行之道,不但可以延年益壽,而且有諸般神通,委實妙不可言,真不想學?”
蕭玥擰着眉頭,似乎在天人交戰。
蕭煜嘆息一聲,不作多勸。真如亞聖所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也罷,我蕭煜走到如今的地位,難道還不能護持自己妹妹一生安穩?
蕭煜忽然有點想念林寒這小子了,有小舅子在身邊,他說點什麼都有個逗趣的,可惜這傢伙最近有點不安分,得好好敲打一番,免得忘了自己姓什麼。
蕭煜又看了一眼還在權衡的蕭玥,在心底安慰自己,不上進也有不上進的好,若是都如林寒、蕭瑾這般上進,整天想着篡權上位,那自己也是不省心的。
蕭玥想了許久,還是“遺憾”地拒絕了。
早就料到如此的蕭煜也不強求,只是下意識地抹了抹鬢角,在這兒已經有了一絲不算明顯的白髮,再過幾年,他就是而立之年,成家立業,爲人主,爲人夫,爲人兄,還有爲人父。既然挑起了這副家國擔子,那他在這世上走過,總得留下點什麼,不求百世基業,但求一世安穩,盡善盡美。
蕭煜食指一纏一繞,將那絲白髮連根拔起,自嘲笑道:“華髮早生,人生似夢,一杯薄酒對山月。”
蕭煜鬆開手指,任憑白髮被山風帶走,低聲道:“可惜無酒也無月。”
蕭玥剛好看到這一幕,她莫名打了個寒顫,鼻子有點兒發酸。本該是意氣風發時,她卻從蕭煜的身上看到了一絲暮氣。
這分暮氣,是因爲蕭煜覺得自己很累,不是身累,而是心累。環顧四周,舉世皆敵,知我者何人?即便知我,知我又同道者,幾何?
現在想來,林銀屏不知,蕭玥不知,秦穆綿只能算是知道一半。蕭烈知,秋葉知,可他們卻道不同。
蕭煜俯瞰着屬於自己的中都,轉過頭來柔聲笑道:“小玥,你想不想飛?”
心神不定的蕭玥先是一愣,然後猛地啊了一聲。
只見蕭煜握住她的手,然後從山頂上縱身一躍。
伴隨着蕭煜的大笑聲和蕭玥的尖叫聲,兩道身影盤旋着向中都城中落去。
天人境界雖然不能像逍遙境界那般朝遊滄海暮蒼梧,但短暫的飛行還是不成問題的,蕭煜這位大高手以一己之力託舉兩人更是毫不費力。
呼嘯的風聲不斷灌入蕭玥的耳朵中,身後是白雪皚皚的白山,下面是巍峨佇立的中都,白雲在身旁,清風伴我行,這讓第一次飛天的蕭玥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這一刻新奇壓過了恐懼,俯瞰着由上而下的別樣中都風景,盤旋而下,不知身在何方何處。
驟然風聲止,蕭煜雙手一託,蕭玥身形飄搖而起,身形高出雲海,腳下有一道元氣凝而不散,讓她如立雲上,似是踏雲飛天。
蕭煜虛立在雲海之下,雙手擡至胸口處,微笑道:“小玥,天上風景可好?”
此時的蕭玥自然不能回答蕭煜,只是隨着蕭煜的元氣不斷攀升,好似仙人飛昇,登天過仙門。舉目看去,雲海滔滔,陽光散落層層金黃,鍍雲海金邊,所謂仙境,不過如此。
飛至蕭煜的元氣極限後,蕭玥開始向下墜落,跌破雲海,重新來到看到蕭煜。蕭煜伸出五指,如佛祖手掌,以掌中佛國托住下落的蕭玥,然後反手抓住蕭玥的手腕,同時磅礴元氣流轉全身,腳下乘風,飄搖落下之間,大袖飄揚,似是謫仙人降世。
在距離中都城頭還有百餘丈的時候,蕭煜似有所覺,鬆開手讓蕭玥獨自一人緩緩下落,他則是虛立空中,轉頭朝另外一個方向望去。
倒也是個熟人。
牡丹花主,李皎。
蕭煜在空中一個轉身,在空中飛出一段距離後,落在了中都城的東南武林門外。
牡丹花主一人獨立在城門前。
她穿了一件很寬大的灰色袍子,將整個人包裹其中,這一路應該是走過來的,看起來風塵僕僕。蕭煜在見到她後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雖然眼前這女人是蕭烈的女人,但卻將牡丹留給了蕭煜,兩人之間關係還算不錯。
李皎開門見山道:“蕭烈帶了那個女人回東都,我不想見她,所以想來你這兒散散心。”
蕭煜一愕,然後點頭道:“花主願來,自然是極好的。”
在蕭煜看來,牡丹花主是個頗爲悲情的女子,她本是與蕭烈青梅竹馬,後來蕭烈後建遊時結識顏可卿,與這位當時的魔教聖女糾纏不清,李皎因此與蕭烈決裂,後又沉浮二十餘年,始終未嫁,自然也無半個子嗣。牡丹也交給蕭煜之後,她就真真的是一個孤家寡人了,無處可去時,來繼承了自己基業的蕭煜這邊落腳,也在情理之中。
蕭煜問道:“花主是現在入城,還是?”
李皎平淡說道:“在城外走走吧,上次來的時候,恰逢徐林出兵草原,到處都是一派兵荒馬亂的景象,這次正好可以看看塞外風光。”
蕭煜點點頭,輕聲道:“我陪您。”
李皎轉過頭來,定定的看了蕭煜一會兒,笑道:“能被西平郡王用一個您字,我李皎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蕭煜一笑置之。
兩人繞城而走,李皎問道:“剛纔那個小丫頭是誰?”
蕭煜笑道:“我的堂妹蕭玥,剛回中都不久。”
李皎哦了一聲,“我還以爲是那位草原公主,方纔還在想,你們小兩口感情真好。”
蕭煜沒有說話,只是上身向前傾斜出一個微小角度,作聆聽狀。
既然如此,李皎也沒藏着掖着,乾脆直言道:“我這次離開東都,是很狼狽的,就像……”
說到這兒,她頓了下,然後自嘲道:“就像一條惶惶喪家之犬,夾着尾巴從東都跑到了中都。”
她也有些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來中都,也許因爲那個坐鎮中都的年輕人是方璇的兒子,她是羨慕方璇的,也時常在想,自己若是有這樣一個兒子該多好。最起碼自己死了以後,不會無聲無息,還有個人記着自己,逢年過節還會有一柱香火。
經歷二十年,再次與蕭烈相逢時,她本以爲蕭烈已經收心,也抱了摒棄前嫌的心思,所以她將牡丹交給蕭烈最看重的兒子,自己選擇留在東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終究是破鏡難圓。
這一次,她真是哀莫大於心死了。在離開東都時,她也在想,自己若是有個兒子,這時候應該能爲自己撐腰吧,可惜,她沒有,她什麼也沒有,而那個女人好歹還有個女兒。
女人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多是這些年自己積攢下來的一些經驗和道理,不是對蕭煜說教,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蕭煜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聽得很認真。
女人說着說着,落下淚來,落在腳下的黃土地上,轉眼便消散無形。
蕭煜遞上一塊手巾,嘆息道:“花醉滿堂,無情多似情長。光寒一劍,河山拱手相讓。笑我多情,華髮早生,步步彷徨斷腸。”
李皎接過手巾,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對着蕭煜歉意一笑,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方手帕,低聲念道:“猶記當年明月在,常盼明朝彩雲歸。”
她笑了笑,將手帕撕碎,碎片隨着風兒飛向西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