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景不算好,世道也不太平,饑荒一起,要死很多人。
江北尚好,江南卻已經是連日陰雨,江水暴漲,多處決堤,情形最嚴重的湖州已經是一片澤國,流民遍地,哀鴻遍野,紅巾軍的聲勢愈發壯大起來。
爲此煩心的還是江南各大世家,尤其是湖州的幾個世家被紅巾軍屠戮滿門後,其他的世家最近的來往越發頻繁起來。紅巾軍想要席捲江南,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江南的諸多世家,雙方已經是撕破臉皮,再沒有半點容情的餘地。
對於蕭煜在中州的一番動作,謝公義就很是欣喜,知道蕭煜對於蜀州之謀,雖然當時沒有明確表態,但還是上了心的,曾對杜明師道:“明公(蕭煜,字明光,尊稱其爲明公)行事,不在其言,而在其行,可稱雷厲風行。”
至於江州四家與白蓮教一直眉來眼去的做派,謝公義自是深惡痛絕,多次在私下對左右言其鼠目寸光,首尾兩端,不足爲謀。
此時謝公義口中行事雷厲風行的蕭煜,正不緊不慢地出中州,朝着西涼州的方向行去。出了中州州府,就好似從修行界重新回到了俗世,再不見各種修行者,多的是逃難的災民。對於此,蕭煜管不着,也管不了,他的西北有河西平原、西涼走廊、西河原三處有塞外江南美譽的糧倉,即便沒有漕運,日子過得緊一點也是能扛過去的,甚至還能略有結餘,比起如今的湖州還要好上許多,可也就僅限於此了。
藍玉沒有放開關口讓災民進入西北,因爲西北土地多貧瘠,一百五十萬戶養兵二十三萬已經是極限,再多的人,就真養不起了。而且平心而論,蕭煜並不缺人,在有草原作爲依託的情形下,蕭煜並不懼怕大規模用兵作戰,甚至可以說,單以戰略縱深而論,無論是後建、蕭烈也好,還是秦政、牧人起、陸謙等人也罷,沒有一方能比得上他,因爲在西北五州之後有秀龍草原,秀龍草原之後有烏斯原,有熱海,就算漠南草原盡失,蕭煜也大可以由大雪山退至漠北,或遠走西域或捲土重來,這纔是蕭煜可以割據西北的最大底氣之一。
現在的蕭煜不適合如秦皇那般,勤勤懇懇發展積累,奮六世之餘烈,才登頂天下,而是應該像東主那般,起於微末之間,發跡於大亂之時,一步登天。這些是蕭煜想了許久的結果,所以蕭煜做的事情無非四個字,窮兵黷武,一切以大軍爲先,只待一個時機,便軍出西北,一掃天下。
由此,蕭煜也從草原汗王四時行獵的傳統中單獨取出秋獵,發展爲校兵演武,同時也作爲他與草原諸臺吉聯絡感情的時機。
在出了中州地界以後,人煙明顯稀少起來,蕭煜棄馬車不用,由曲蒼帶人與唐聖月等人在後慢行,而他則躍馬揚鞭,帶領一衆隨從,一路直入西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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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也終於來到草原深處的金帳王庭。
一名女子走下馬車,大概是回了到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心情不錯,從身後一名年輕人手中拿過一壺許久沒嘗過的馬奶酒,抿了幾口後,輕哼了幾聲草原上的調子,興許在中原那邊呆的時間久了,學會了中原女子的矜持,幾次張嘴,終究還是沒能像以前那般高聲唱出來,就如她整個人一般,再也不見曾經在草原上放馬奔騰時的靈秀和歡快。
早有三名老者在王庭城外等待多時,爲首的老者面容枯槁,偏偏體型又有些發胖;左邊那人,與爲首老者恰恰相反,身形消瘦,臉色卻是紅潤;而右邊則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面帶風霜之色。見到女子後,三人一起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道:“他塞音白奴。”
自從林遠推行漢化以來,草原貴族基本都會使用中原語,甚至因爲草原語繁瑣的緣故,就是日常起居中,也是多用中原語,此時三人所說的,卻是一句正宗的草原語,意爲安好。
女子與身後隨行的年輕人同樣還了一禮,道:“他塞音白奴。”
行禮之後,女子用略帶西北口音的中原官話說道:“有勞三位大臺吉相迎。”
三人連道不敢,此三人,就是草原的三大掌權人物,黃漢吉、申時行,和最近因爲蕭煜扶持而重掌一方大權的祿時行,而來人自然就是林銀屏與林寒姐弟二人。
林銀屏看了眼天色,輕聲笑道:“三位大臺吉能齊聚王庭,恐怕不會全是要迎接我的緣故。”
三人目光略微交匯,還是由黃漢吉開口道:“其實在公主還未離開中都時,我等三人就已經來到王庭,畢竟今年的秋獵將至……”
林銀屏點了點頭,問道“今年的秋獵都有誰去?”
申東贊答道:“我等三人是都要去的,其餘諸多臺吉中,大約也要去幾十人,尤其是當年四部的老人,都是與王爺和公主有情分的。”
林銀屏問道:“中都那邊?”
這次是站在她身後的林寒接過話頭,“中都那邊以大都督徐林、閩行、諸葛恭爲主,另外還有一些被姐夫新近提拔起來的實權統領,多半以歸降的將領爲主,具體還沒透露出來,不過想來藍先生也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
林銀屏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興趣缺缺,臉上露出一絲乏意,大半輩子都在看林家人臉色的黃漢吉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請林銀屏入城,同時言道原本的鎮北王府已經修繕完畢,還請公主先行回府歇息。
林銀屏一行浩浩蕩蕩地進入王庭,林寒綴在隊伍最後,與一直不曾開口的祿時行並騎而行。
不比江南,在塞外入秋後,最後一分暑意被迅速掃空,寒流已經開始在漠北草原的深處醞釀,只待短暫的秋季過去,就越過沒有太多遮攔的草原、戈壁,洶涌來襲。
此時的烏斯原已經頗有些冷意,再過不久,就要徹底進入冷季,一般要持續五個月左右,長的時候,甚至能達到半年之久,林寒穿了一件嶄新的厚重錦袍,與身旁穿着有些掉毛的皮裘的祿時行相比,異常分明。
此時的林寒戴金冠,束玉簪,着錦袍,腳上是鑲着朱玉的官靴,腰間環佩叮噹,大拇指上那枚滿綠翡翠雕龍扳指,更是異常醒目。
現在的林寒,已經不像是一個草原人,他看了眼仍舊是草原人傳統打扮的祿時行,緩緩開口道:“一定要讓我姐在秋獵時回中都,這是王爺的意思。”
祿時行沒有急着答話,而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公主她信佛吧?”
林寒一愣,沒想到祿時行爲什麼會這麼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祿時行低頭看着馬蹄下的野草,說道:“按照摩輪寺的習俗,人死後火葬,骨灰撒入山川與河流之間。林遠大汗的骨灰就是灑在了熱海和烏拉山。”
林寒臉色驟變,冷聲道:“祿時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祿時行臉色不變道:“有些事,明眼人都看的明白,黃漢吉和申東贊如此,徐林和藍玉也是如此,只是沒人敢說罷了。”
林寒臉色鐵青。
祿時行輕聲道:“別再折騰她了,讓她過兩天舒心日子,要不指不定哪天就見不着了,別等着人沒了再拼命燒紙,沒了的人本來就被要被燒上一次,聞不了那股子燒焦的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