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識海,玄之又玄。
“這是哪兒?”蕭煜睜開眼,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黑白分明,他站在一條不見首尾的黃土道上,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蒼茫白色。
蕭煜低頭看了眼腳下的黃土路,輕聲自語道:“難不成是黃泉路?”
他又擡起頭,向前方極目望去,喃喃道:“難道路的盡頭就是幽冥地府?”
“這兒不是九幽黃泉。”有一個和蕭煜如出一轍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蕭煜猛然回頭,不知何時,在他身後多了一個人,看不清面龐,上面彷彿籠罩着一層黑霧,或者說,他整個人就是由濃到化不開的黑霧構成的。
蕭煜警惕問道:“你是誰?”
那人冷笑道:“蕭煜,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那東塵和西塵的劍下,若不是我,你能抵擋住徐鴻儒的香火願力?看來說你生性多疑且刻薄掛恩,倒是一點也沒說錯。”
蕭煜面無表情,說道:“如此說來,你就是域外天魔。”
那人呵呵一聲,道:“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若我是域外天魔,這世上就不會有蕭煜此人。其實我只是你的另一面,我也是蕭煜。”
說話間,他身上的黑霧褪去,露出本來面目,一襲黑袍,在面目上與蕭煜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臉色冷峻,且在眉眼間多了幾分煞氣。
蕭煜低頭看了眼自身,穿着一襲年輕少俠才俊行走江湖時纔會穿着的白衣,與另外一個蕭煜的黑衣形成鮮明對比,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姑且信你是我的另一面,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黑衣蕭煜撫掌笑道:“問得好,原因很簡單,因爲……這裡是我的世界。”
說話間,他一揮袖,一輛四馬同拉的黑色馬車和一柄插在地面中的長劍同時憑空出現在蕭煜的面前。
黑衣蕭煜淡淡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坐上馬車,繼續前行,二是拿起那把劍,橫劍自刎。”
馬車和長劍都十分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蕭煜沒花多長時間就認出來了,這分明就是他的郡王車駕和隨身佩劍破陣子。尤其是破陣子,很多隻有蕭煜自己知道的細節都一模一樣。
那麼如此說來,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眼前這個黑衣蕭煜說得都是真的,他就是另外一個自己,所以他知道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那麼在他的世界中複製出一把與自己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破陣子也就變得順利成章。第二個可能就是,他將真正的破陣子拿到了蕭煜的面前。
不管哪個可能,對於蕭煜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馬車象徵着不可知,對於習慣於掌握局面的蕭煜來說,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去選馬車,所以他問道:“橫劍自刎會如何?”
黑衣蕭煜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笑容,眼中閃爍着烏黑的光澤,蕭煜只覺得在這烏黑中,時光在緩緩變慢,萬物在其中沉淪,只是目光就要奪人心魄,什麼絕世魔頭,什麼魔道巨擎都比不得眼前之人來得詭異難測。他盯着蕭煜,笑道:“誰知道呢,也許那就是離開這裡的辦法,能讓你徹底醒來,也許你會就此消亡,而我則會取代你的位置,成爲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蕭煜,要不你試試?”
蕭煜伸出手,在破陣子的劍首上稍微摩擦了一下後,反手握住劍柄,但是沒有拔出長劍,而是反問道:“若是我兩個都不想選呢?”
黑衣蕭煜搖頭道:“有句話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我的地盤上,我勸你最好還是聽我的。”
蕭煜的右手五指輕輕摩擦着劍柄,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似乎沉吟不定。
黑衣蕭煜笑了笑,露出一絲瀟灑邪異的笑容,雙眼中的黑芒大盛,幽暗深邃,而他本人身上的氣息則猛然變得博大起來,這一刻他彷彿成了這方世界之主宰,萬物之中心,天地之樞機,他雖然是站在蕭煜面前,但卻是如神仙俯瞰凡人一般的姿態看着蕭煜,淡漠道:“當然,如果你執意如此,那也不妨試試。”
蕭煜鬆開了劍柄,破陣子也隨之消失,低下頭來問道:“這條路能通到哪裡去?”
沒有人回答他,因爲黑衣蕭煜消失了,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而剛纔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覺而已。可眼前的馬車又無時不刻在提醒着蕭煜,這不是幻覺。
蕭煜在原地稍稍停頓了一下後,面無表情地登上馬車,雖然沒有馬伕,但是馬車卻開始緩緩前行,接着速度越來越快,等到蕭煜掀起窗簾的時候,窗外已經是模糊一片。
這個世界黑白分明,大地是黑色,四周是白色,唯一不同的是天空和道路,分別是死灰色和土黃色。
黑色的駿馬拉着黑色的車廂,奔馳在這條土黃色的道路上,兩旁是望不到邊際的曠野,籠罩在白色的霧氣下,看不清其中到底隱藏了什麼。
不知走了多遠,這條土黃色的道路開始變寬,而馬車的速度則逐漸變得緩慢。
蕭煜打開車門的一道縫隙,向前望去,在遠處漸漸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一座比起中都也毫不遜色的巨大城池,巍峨如山嶽。
蕭煜將車門重新掩上,自語道:“難道真的到了冥府?”沒人回答他,整個車廂中一片寂靜。
大概又過半個時辰的時間,越來越慢的馬車終於停下。
蕭煜走出車廂,環顧四周,仍舊是單調到極致的白色,他沉吟了一下後,走下車轅,沿着腳下的道路,朝那座城門如巨獸之口的黑色城池走去。
城門口、城樓上、城牆上,均是空無一人,蕭煜走過長長的門洞,走入城內,城內仍舊是空無一人,好像這兒就是一座死城。
蕭煜漫無目的地走在這座黑城街頭,不知爲什麼,這兒總是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是在什麼時候來過,直到他來到一座三層酒樓前,才恍然大悟。
這座酒樓是流泉樓,東都最富盛名的酒樓。
那麼這座似曾相識的城池,自然就是東都,一個黑色的東都。
突然,整個東都在這一刻好像活了過來,街上出現了無數走卒販夫,官差衙役,富賈權貴,雖然同在一處,但又涇渭分明。而蕭煜身處其中,周圍的人卻又對他視而不見。
對於這種情況,蕭煜並沒有大驚小怪,在他看來,這就像一個夢,在夢中,不管發生多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無甚所謂。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從這個奇怪的夢中醒來。
就在這時忽然起風了,在街道出現了一棵又一棵的梨樹,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白色梨花,隨着東風,又有無數黑色的海棠飄灑開來,一時間黑白兩色交織,如夢似幻。
蕭煜立在一株剛剛憑空出現的梨樹下面,梨花飄落在他的肩頭,一片素白。
黑衣蕭煜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街頭,踏着墨色海棠,朝着蕭煜大步行來。
“重歸故里的感覺如何?”黑衣蕭煜笑着問道。
蕭煜擡頭看了眼頭頂的梨花,又低頭看了眼腳下的海棠,說道:“東都城裡不會有這些。”
黑衣蕭煜攤開手,一朵又一朵的黑色海棠圍着他打旋兒,“這些都來自於你的記憶,尤其是那五年裡,東都在你眼中就是這般模樣的,黑色的城,黑色的花兒,很美也很殘酷。”
蕭煜伸手接住一朵梨花,問道:“那這又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因爲黑衣蕭煜再一次消失了。
掌燈了,一條條街道上的一棵棵梨樹旁邊又亮起一盞盞白色的燈,將這座黑色的城徹底點亮。
蕭煜回想起自己從乘車入城,到現在漫天花雨,猛然間明白了什麼。
寶馬雕車香滿路。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