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的意識一片黑暗,等再度醒來時,已經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手裡仍舊拿着那捲黃庭經,和煦的暖風流淌着,窗外的荷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剛纔的一切的恍然若夢。
蕭煜將手中黃庭經小心翼翼地合起放好後,拍了拍手。
腰佩雙刀的曲蒼出現在蕭煜的視野之中,蕭煜直截了當問道:“溪塵大真人到了沒有?”
曲蒼愣了一下,回答道:“杜真人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
蕭煜點點頭,平靜道:“如果有西溪塵真人的消息立刻通知我,我要親自登門。”
曲蒼低頭應諾後,退出門外。
蕭煜從椅上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走了大概有三圈左右,猛然停下腳步,拉了一下牀邊的鈴鐺,片刻後,一名中年道姑走進房內。
道姑眉眼只能算說是清秀,與妖媚甚至是嫵媚徹底絕緣,不過好在有氣自華,興許是多年修身養性的緣故,道姑修得一身仙佛氣,配上頭頂的高聳髮髻,活似一尊在世菩薩。
女冠道姑輕聲問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蕭煜微笑道:“吩咐不敢當,只是想請真人代傳一句話。”
道姑同樣微笑道:“真人不敢當,王爺請講。”
蕭煜輕聲道:“在這之前,蕭某還多問一句,不知真人說話能否上達天聽?”
這個天聽,自然不是說俗世帝王,而是在道宗這方神仙福地中,不是皇帝勝似皇帝的掌教真人。
道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然盯住蕭煜的雙眼,眼神驟然凌厲,臉色凝重如掛霜。
蕭煜面無表情地與其對視,眼神古井無波。過了許久,還是道姑先退了一步,微微點頭,說了一個“能”字。
——
蕭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論者,隨着曾經的稚嫩已經漸漸褪去,逐漸顯露出蕭家一脈相承的梟雄心性,冷血多疑。一但在心中認定了某件事情,就絕不會輕易釋疑,就好比這次,他莫名認定蕭瑾在其中作梗後,雖然只是對林銀屏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但實際上在心底卻已經結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芥蒂。至於由曲蒼和諸葛恭替換林寒的位置,更是在他與林銀屏第一次不歡而散時,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什麼草原系、西北系,蕭煜想要的是大權獨攬的一言而定,而不是在兩家之間玩什麼帝王心術平衡之道。既然林寒以小舅子的“外戚”身份開始偏向草原系,那也別怪他這個做姐夫不講情分,林銀屏怎麼亂來,他都可以忍着,因爲這是他欠她的,可是別人就不行了,不管是誰都不能例外,否則當年的牧白就是前車之鑑。
無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之尊,還是奔波掙扎的升斗小民,有一點是相同的,無論做什麼事都很難繞過妻族、母族和父族。蕭煜這邊,母族方氏是指望不上了,早已被鄭帝給屠戮一空。妻族林氏這邊,曾經是他最大的助力,此時卻已經有些尾大不掉之勢,還剩下一個本族蕭氏。
這幾年,隨着自身的不斷成熟,蕭煜也多少有些明白蕭烈的良苦用心,雖然明白歸明白,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在那場註定的父子對決之前,蕭煜不介意提前接手一部分本就該屬於他的蕭氏家產。
蕭煜穿上產自江都本地的玄色綢袍,腰間束好黑色玉帶,換了雙嵌着玉質牙頭的長靴,頭戴一頂紫金小冠,曼斯條理地將滾着金邊的袖口挽起,冷笑道:“想要火中取粟爭家產?也不怕燙掉了手。”
一身錦衣華服的蕭煜邁步跨過門檻,朝東湖別院外緩步行去。
門外,一輛氣勢森嚴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紫水陽與張九霄並排坐在馬伕位置上,原本在閉目凝神的張九霄睜開雙眼,輕聲道:“王爺,已經安排妥當。”
蕭煜點點頭,坐進車廂,道:“有勞張真人了。”
車廂內除了蕭煜外,還有一人。
能讓張九霄性能情願充當車伕的,自然不會是蕭煜,而是道宗名正言順的掌教接班人,實至名歸的太子爺。
在蕭煜看來,掌教真人是掌教真人,首徒秋葉是首徒秋葉,不能混作一談,同時也是爲了逐步淡化自己首徒一系的影響,真正做到自立門戶,所以在很多事上,他要直接面對掌教真人,而不是再通過秋葉這一道彎。
等到蕭煜在車廂中落座之後,秋葉開口問道:“最近傷勢恢復的怎麼樣?”
蕭煜毫不掩飾道:“我的修爲如何,在當下形勢來說無關大局,有些事並不需要我親力親爲。不過前段時間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出竅神遊一次,直入九天之上,收益頗多,而且還看到你在我的東面,怎麼這麼快就到江都?”
秋葉平淡道:“去了一趟衛國葉家,與葉家家主見了一面,順帶也把葉夏那個丫頭送了回去。”
蕭煜打趣道:“你這是要同家族徹底劃清界線?”
秋葉悠悠道:“畢竟衛國是劍宗的地盤,如果我不是被師尊看中帶回了道宗,這時候我就是劍宗首徒了。”
蕭煜轉動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嘆息道:“新老交替,是非多。天家如此,百姓家亦是如此。”
算是爲數不多熟知蕭煜脾性的人之一,秋葉戲謔問道:“誰又膈應到你了?安平郡王還是蕭瑾?”
蕭煜神情不變,道:“蕭瑾。”
秋葉問道:“你怎麼打算?”
蕭煜搖搖頭道:“沒想好,這小子從小就很不尋常,腦子裡經常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讓人很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蕭烈說他是生而知之者,現在想來也確實如此。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只要找準機會,讓他消失不難,只是殺掉一個比謫仙人還要稀罕的生而知之者,實在是太過可惜。”
秋葉玩味道:“他可是你弟弟,你真打算越過這條線?那可就和皇室裡的龍子龍孫們沒什麼兩樣了。”
蕭煜閉上雙眼,靠車廂牆壁上,冷漠道:“不是我不仁,而是他不義,他可曾拿我當過兄長看待?幾次三番想要殺我而後快,我不是聖人,別人怎麼對我,那我就怎麼對待別人,很公平。如果有一天他死在我的手上,那隻能說他是咎由自取。”
秋葉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交給我,一定給你個滿意答覆,不過你也得幫我一次才行。”
蕭煜微笑道:“這個自然,只是還有讓你感到棘手的事情?這倒是讓我有點好奇。”
秋葉搖頭道:“棘手談不上,只能說是個髒活,我在這個位子,不好沾惹太多。”
蕭煜哈哈笑道:“蕭某作爲天下皆知的蕭逆,最是不怕髒活。”
秋葉平淡道:“放了張雪瑤,然後把她交給我。”
蕭煜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有些難掩驚異地望向秋葉。
秋葉這一次語氣冷淡了許多,不轉彎抹角,道:“撇開張雪瑤是被你擒下這層關係不說,以杜明師爲首的一衆江南道門其實是無塵師叔的人,你又是公認的無塵師叔接班人,有望接過他當年的鎮魔殿主之位,現在張雪瑤還被軟禁在江都,不管是鎮魔殿還是江南道門,你都能說上話,做到這件事,不難。”
蕭煜猶豫了一下,苦笑道:“這可真是好高的擡舉,好大的面子。”
秋葉認真道:“你當得起。”
蕭煜仍是苦笑。
“怎麼樣,一個蕭瑾換一個張雪瑤,你換不換?”秋葉平聲靜氣道。
蕭煜沉吟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這盆髒水潑下來,不說掌教真人那邊,就是林銀屏和秦穆綿這倆娘們就得讓我後宅失火,還是要燒個精光的那種大火。不過,我答應了。”
馬車繼續前行,充當馬伕的兩位天人高手對車廂內的對話充耳不聞。
這一對在年輕一輩中最爲權柄彪悍的年輕人,真的要把同輩中最漂亮的四個女人瓜分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