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殿外有一名小道士進來稟報,說有貴客持掌教真人手令前來。結果林銀屏就在紫榮觀的門前,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個人。那人見到公主殿下後,卻嘴角帶笑,這讓林銀屏有種把這張嘴撕爛的衝動,不過殿下是要講風儀的,怎能如尋常潑婦罵街一般大打出手,這成何體統?故而林銀屏只是冷哼一聲,轉身欲走。
此時來人從袖中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玉符,上面刻有一個晦澀古篆,不知作何解。虛塵真人在看到這方玉符後,臉色凝重,鄭重問道:“秦姑娘,事關掌教諭令,可否讓貧道細觀一番?”
來者正是叛教而出的魔教聖女秦穆綿,她微微點頭,便將手中玉符交到虛塵手中。
虛塵謝過之後,將這方玉符置於掌心,另一手則是不斷打出靈訣,點點靈光從指尖飄落入玉符之中,足足打出三十六道指決後,玉符上驟然大放光明,紫光氤氳。見此情景,虛塵真人臉上凝重之色稍退,輕舒一口氣道:“秦姑娘可否告知貧道,這玉符是從何而來。”
秦穆綿沒有半點不耐神色,笑眯眯道:“小女子本被軟禁於大梁城中,幸得掌教真人指點,方能逃得昇天,臨別時掌教真人將此玉符賜下,言道若無去處時可持此令去往道宗。”
虛塵真人露出瞭然神色,雖不知掌教真人意欲何爲,但既然秦穆綿手持掌教玉符,那就是道宗貴客,不得慢待分毫。
虛塵真人稽首道:“方纔貧道職責所在,略有不周之處,還望秦姑娘海涵。”
秦穆綿笑道:“真人恪盡職守,小女子沒有怨言。”
說罷,她將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背影上。
已經轉身走出去一段距離的林銀屏忽然涌起如芒在背的感覺,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不去看那張可憎臉龐。
可惜那女子並不想放過林銀屏,彷彿剛剛看到林銀屏一般,故作驚異道:“咦,這不是林妹妹嗎,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差點都沒認出來。”
林銀屏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滿頭青絲。自從連續動用兩次通幽留下隱疾之後,她的一頭烏髮就變得黯淡無光,再無以前的似綢如緞的樣子,不管如何梳理養護,都難掩其中枯槁,林銀屏每次對鏡自攬,都難免黯然失神,王府上下早已是心照不宣,絕口不提半分王妃的心中隱痛。
林銀屏緩緩轉過身來,神情冷漠,只是難掩心中一絲悽然。
秦穆綿走近之後,伸手想去撩起林銀屏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不過被林銀屏毫不客氣地打開,眼神中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憎神色。最早知道有秦穆綿此人存在的時候,林銀屏也談不上喜惡,只是後來與慕容交好,而慕容又與秦穆綿交惡,身爲慕容好友的林銀屏自然就對這位魔教聖女多了幾分惡感,再至後來,又得知蕭煜與秦穆綿糾纏不清後,已經是奪夫之恨。
說來可笑,林銀屏至今還是如同尋常婦人一般,絕不認爲是自家男人花心,而是被不要臉的狐媚子勾引,殊不知,在這種事上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也或許她早已明白,只是不願相信那個與自己同牀共枕的人,會真的違背了誓言。說到底,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林銀屏終究是沒捨得把怨氣撒到蕭煜頭上,而是將矛頭對準了那些不要臉的狐媚子。
可是她自幼便被林遠視作掌上明珠,即便在紅娘子手上有過一段不順心的日子,可還有牧白等人護持,哪裡懂什麼爭寵手腕,即便有心出手,也不知該從何做起。
秦穆綿對於林銀屏的敵視態度不以爲意,反而上下打量着她,眼神肆無忌憚,嘖嘖道:“林妹妹可是不比以往,瞧着老了許多。”
“老了許多”四字,秦穆綿語氣雖輕,聽在林銀屏耳中,卻是正中心底傷痛,折壽二十年,再怎麼掩飾,也終究是在身體上有所體現,被人當面揭了傷疤,又有幾個女子能承受住的?
林銀屏一張俏臉在剎那間變得雪白一片,嘴脣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
秦穆綿卻是放聲大笑,幾乎要笑出眼淚,胸前的一對高聳隨之亂顫,蔚爲大觀。
一旁的虛塵真人則是左右爲難,他一個出家道士,哪裡經歷過這等事情,而這兩人,一位是蕭煜明媒正娶的公主殿下,一位又是掌教貴客,他都不好得罪,一時間進退維谷,不知該如何是好。
片刻後,秦穆綿收斂笑聲,唯恐天下不亂,輕掩其口道:“倒是忘了林妹妹身子嬌貴,動不得氣,實在是罪過。”
林銀屏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蒼白的臉上升起一抹不正常的血紅。
秦穆綿得寸進尺,繼續說道:“對了,林妹妹身子單薄,好像是不能有子嗣的,所以才收養了一個什麼義女,可別人家的孩子哪有自家的孩子來得親近?這女人吶,如果連孩子都不能生養,那……還算什麼女人?”
這些話,秦穆綿說得極重,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讓林銀屏身子發顫,渾身發冷。
秦穆綿惋惜道:“不過林妹妹倒是有個好爹,給你留了一個草原當嫁妝,才換來今天這個王妃位子,真是好命吶。”
虛塵真人猶豫再三,終於出聲道:“秦姑娘,殿下亦是我道門貴客,不可輕辱,請自重。”
秦穆綿故作驚訝道:“老道士,什麼叫不可輕辱,我可曾罵她半句?”
虛塵真人正色道:“秦姑娘,是非曲直,貧道不去與你分辨,萬事等王爺回來之後再說,可好?”
秦穆綿輕哼一聲,徑直朝紫榮觀內走去。
在經過林銀屏身邊的時候,忽然開口道:“蕭煜又不在這兒,這副病嬌的姿態擺出來給誰看?可真是我見猶憐,既然體弱多病,女人都做不成,那你怎麼還不去死?!”
林銀屏終於是忍受不住,嘴角有血絲流下,雙眼無神,向後緩緩倒去。
虛塵真人臉色大變,一袖揮出,以元氣托起林銀屏,又趕忙示意身邊的小童子去喚兩名坤道女冠過來。
秦穆綿面容上再不見先前的半分笑意,冷若冰霜,輕聲道:“你若死了,就贏了,蕭煜會記住你一輩子的。”
說罷,大步走進紫榮觀。
待到女冠前來,將林銀屏扶回房內,所幸只是氣急攻心,服下虛塵真人珍藏的清心散後就已無大礙。
將近黎明時分,林銀屏悠悠醒轉,發現自己已是躺在牀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趴在牀邊,安靜睡着。
林銀屏伸出手,輕輕扶了下蕭羽衣的長髮。
輕柔黑亮,讓她有些愣神。
在這個空當,本就沒有睡死的蕭羽衣已經醒轉,擡起頭來在黑暗中望向林銀屏,雙眼明亮,輕聲問道:“義母,你醒了?”
林銀屏啊了一聲,沒有說話。
蕭羽衣伸出雙手,握在林銀屏冰冷的右手上,小聲道:“義母,你好些了嗎。”
林銀屏輕輕嗯了一聲,“好些了。”
蕭羽衣鬆了一口氣,學着大人的樣子輕拍自己的小胸口,說道:“那女人真可惡,等義父回來,一定要讓義父給義母出氣。”
室內猛然沉默,過了許久,林銀屏才黯然道:“如果你義父不願意呢?”
蕭羽衣瞪大了雙眼,在夜色中亦可清晰可見,“義父怎麼會不願意?那女人又不是……”
林銀屏很是疲憊地閉上雙眼,喃喃自語道:“論相貌,人家是天下第二,論修爲,人家是俗世十人,論地位,現在是掌教貴客,我呢,算什麼?有什麼?就連要個孩子都是奢望,除了那點早年積攢下的情分,還有什麼讓蕭煜中意?”
“情分總會用光的。”
兩行清淚從她臉上滑落。
心智遠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的蕭羽衣,低垂着頭,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