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這辨法大會,本就對佛道略有涉獵的蕭煜自然不想錯過,下令停船靠岸,自己帶着一家人和幾名隨從,悄然上岸。
圓覺寺並不在城內,而是位於距離江州城大約三十里的松山上,蕭煜大約是辰時時分便到了圓覺寺外,寺門還未打開,不少上早香的香客都在門外等待,見到蕭煜這攜家帶口的一行人後,也沒多大驚異,只當是哪裡大戶人家的女眷前來上香,畢竟這圓覺寺是江州四大名寺之一,名門望族也是經常來這禮佛上香的,只不過豪門大族在來之前,會提前知會寺中,不必如尋常人家那般在外等待。由此看來,這一家子怕也不是本地大族。
蕭煜閒來無事,便牽着蕭羽衣,與林銀屏一起圍着圓覺寺的山門轉了一圈,此時正值清晨,空氣中還帶着微微清涼之意,放眼望去,一片青翠之色,綠意盎然,比起西北的荒蕪和苦寒,這兒纔算是真正有了春的味道。
因爲過齊州時蕭羽衣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的緣故,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關內的春景,不由得瞪大了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張望着。
蕭煜轉頭對身旁的林銀屏說道:“聽聞凡是寺廟,素齋都做得不錯,只是不知能否比得過齊雲真人的素雲宴。”
林銀屏雖然沒去參加那場堪稱奢華的素雲宴,但也聽蕭煜說過一二,不由笑道:“一般的普通齋飯怎麼能比得過道宗的素雲宴。”
蕭煜撇了撇嘴,“素雲宴雖然珍貴,但是許多食材換成了藥材,在口味上差得很。”
林銀屏呵呵道:“幸虧我沒去。”
說話間,圓覺寺的大門緩緩開啓,兩名知客僧從門中走出,對着寺外的那衆多香客們合十行禮,香客們朝寺內涌去,蕭煜一行人便跟在人流之後,不緊不慢地朝寺內走去。
林銀屏信佛,便帶着蕭羽衣前去正殿拜佛,蕭煜自覺身爲道門中人,再去拜佛實在有些不像話,讓張霄領着幾個暗衛隨行護衛之後,蕭煜獨一人隨意踱步,不知不覺間,竟是走到了一處偏殿前。
這處偏殿供奉的是藥師王佛,所在之處極爲荒涼,除了殿中有個身着綾羅的老者以外,周圍沒有半個香客。老者鬚髮雪白,安坐蒲團,雙手置於膝上,剛好轉頭望向殿外的蕭煜。
老者朝蕭煜微微一笑,然後伸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蕭煜灑然一笑,走進偏殿,坐在老者對面的蒲團之上。不等他開口,怕是已經有古稀之年的老者便溫聲問道:“公子獨自一人來上香?”
蕭煜笑了笑,“內子帶着小女拜佛上香去了,我獨自一人轉轉。”
老者饒有興趣道:“公子不信佛?”
蕭煜搖頭道:“可敬不可信。”
老人笑道:“也好,子不語怪力亂神。”
蕭煜頓了一下,反問道:“聖人之言,自然是微言大義,可到底是子不語怪、力、亂、神,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老者先是一愣,然後緩緩地將蕭煜所說之話重複了一遍,大笑道:“公子真是個妙人。”
蕭煜淡然道:“不過是從書上看來的,算不得自己本事。”
老者輕輕瞥了蕭煜一眼,笑道:“公子是哪裡人士?”
蕭煜平靜回答道:“祖籍東都。”
老者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蕭煜忽然開口問道:“未請教老先生貴姓?”
老者輕聲道:“免貴姓龔。”
蕭煜眼神微微一凝,“是龔尊的龔?”
龔尊,字唯我,三朝老臣,歷任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內閣次輔等官職,於十年前告老時,封少保,贈上柱國,堪稱門生故吏遍佈天下,而且又是與少師孫世吾師出同門,甚至曾與張江陵一道組閣,雖說張江陵執政時,內閣便是他的一言之堂,內閣諸公宛如應聲蟲,可那也是大鄭第一相的應聲蟲!
在江州,除了有四大名寺,還有四大望族,分別是琳琅盧氏、金山龔氏、江亭林氏、左州司馬氏,在江州,說話最有分量的的既不是琳琅郡王,也不是江州布政使和江州總兵,而是世居江州且又同氣連枝互爲奧援的四位家主,龔尊便是金山龔氏的上代家主,作爲老輩人中碩果僅存的龔尊,在四大家中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威望,即便是四位家主見他,不能說誠惶誠恐,也要畢恭畢敬地持晚輩禮節。
果不其然,老者點頭坦言道:“老夫正是龔尊。”
蕭煜並不意外,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龔老先生,失敬。”
龔尊笑了笑,道:“本該是老夫先行王爺行禮纔是。”
蕭煜眯眼道:“王爺?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人不緊不慢的說道:“西平王千里下江都的事情,老夫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是略知一二,算算時日,差不多也該到江州了。”
蕭煜平淡說道:“原來老先生是專程來等本王的。”
老人搖頭笑道:“適逢其會罷了。”
蕭煜不置可否,眼神清冷。
老者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老夫想問一句,王爺你去江都,所爲何事?”
蕭煜沉默不語,只是不斷旋轉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
老者也不以爲意,繼而感慨道:“英雄出少年啊,王爺還未而立,就已經打下一片好大基業,倒是讓老夫自嘆不如,老夫在王爺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
蕭煜微微一笑,恢復雲淡風輕的平靜神態,平聲靜氣道:“各自有各自的緣法,說不定哪天,我就兵敗身死。”
老人眯起眼,“王爺何出此言?”
蕭煜淡笑道:“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無異於江州定海神針的龔尊輕聲道:“老夫這次見王爺,還有就是想再問王爺一句話,若是有朝一日,神州陸沉,王爺該當如何?是解民於倒懸?還是欲逐鹿天下?”
蕭煜皺了下眉頭,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起身離去。
龔尊望着蕭煜離去的背影,臉色平靜無波,心思讓人琢磨不透。
從藥師王佛的佛像後走出一人,儒生打扮,赫然是被玄塵大真人鎮壓於梅山的徐鴻儒。
老人平靜問道:“都聽見了?”
此時的徐鴻儒難掩其臉色蒼白,捂着嘴咳嗽了一聲後,搖頭道:“蕭煜境界提升太快,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以我目前的境況,只有竭力隱藏氣息才勉強不被他發現,所以方纔我封閉了自己的六識,什麼也沒聽到。”
老者面無表情的說道:“蕭煜什麼也沒說。”
徐鴻儒頓了一下,然後才緩緩開口道:“既然如此,無生老母慈悲,想要將蕭煜度往真空家鄉,這次蕭煜江都之行就是最好的機會,不過肯定有道宗之人負責接應蕭煜,該如何行事,還請老先生教我。”
老者皺了皺白眉,說道:“修行如何,老夫不懂,但老夫早就說過,在修行界,不管是誰,都不是道宗的對手,若是依仗逍遙神仙來殺蕭煜,那是自尋死路的辦法,魔教和上官仙塵不信邪,還不是全都敗於道宗之手?但俗世這一塊,卻大有文章可做,畢竟逍遙神仙不入俗世是道宗自己定下的規矩,想來只要咱們不動逍遙神仙,道宗的大真人們也只會作壁上觀,從俗世入手路反而成了最穩妥的辦法。本來蕭煜穩坐西北四十萬大軍,這條路也是行不通的,可誰讓他隻身來江南呢?”
徐鴻儒拱手道:“謝老先生指點。”
龔尊揮了揮手道:“老夫也就是出出主意在行,具體該怎麼做,還得看徐先生你們的手段了。”
徐鴻儒點了點頭道:“學生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