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丑時時分。
一輪明月不知何時起已經被烏雲擋住,整個天空再不見一絲光亮,烏雲藏匿在夜幕下,讓此時的天空看起來更像是一副層層疊疊的潑墨圖,緊接着有風起,嗚嗚咽咽,如幽怨女子哀嘆哭泣。
一時間,草原上變得有些陰森駭人,不時還有一片片的綠點亮起,這些已經餓了一個冬天的狼羣,竟是不約而同的朝着林城方向慢慢圍攏過來,走過草原時帶起的沙沙響聲,如蠶食桑葉,在森然夜幕下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時候林城中的大多數士兵已經入睡,只剩下少數守夜兵卒,此時在城牆一角,兩個巡值士卒靠在背風的城牆後,那年輕些的士卒用草原語忽然問道:“老格勒,你聽到什麼動靜沒有?”
被稱作老格勒的是一個典型草原人,披頭散髮,興許是在草原上吹飛沙時間久了的緣故,面容枯槁,看不出真實年齡。他睡眼朦朧地道:“什麼動靜?總之不會是馬蹄聲,若是馬蹄聲,隔着三裡,我就能聽到。”
年輕卒子忍不住啐了一口,還是站起身朝城牆外看了一眼。
老卒子正想昏昏睡去,忽然聽到旁邊嘡啷一聲,那個小兔崽子哆哆嗦嗦的說道:“好……好多……好多……狼……”
“狼有什麼好怕的?咱們草原上的兒郎就是與野狼一起長大的,再者說,咱們躲在城牆裡,而且城裡還有一千騎兵,來多少狼也不夠塞牙縫的。”
老卒子嗤笑着擡起頭,正好看到原來是年輕卒子的彎刀掉在了地上,而年輕卒子正望着城外,臉色煞白,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立馬站起身來朝城外望去。
這一看不要緊,讓老格勒嚇出一身冷汗,最後一點睡意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遙遙望去,城外已然是一片綠色光點的海洋,作爲一個生於草原長於草原的草原人,他知道每一對幽綠光點便是一雙野狼眼睛,如此看來,城外的野狼怕是有近萬隻之多!
而且遠方還不斷有狼羣朝這邊蜂擁而至,越來越多的野狼已經要把整個林城都包圍起來。
夜風吹過老格勒的臉頰,他似乎已經聞到了風中混雜着的令人作嘔的腥味。
夜風越來越急,天空中的夜色也越來越深沉。
幾乎已經要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連綿不停的狼嚎聲驟然響起,其聲音之壯闊,幾乎要比擬戰場廝殺聲。
林城城主府邸中,剛想要入睡就被異動驚醒的蕭煜坐在主位上,身上披着一件錦袍,一雙丹鳳目冷冷掃視着堂下衆人。
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一名面帶氣惱神色的絕色女子。這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在草原上與林銀屏齊名的阿曼公主。說起來也巧,多鐸這次就是扮演了一個皮條客的角色,想要把這位公主送到西平王殿下的牀上,一是賣一份人情給布羅畢汗,二也是討好了王爺,若是這位公主手腕了得,能成爲咱們王爺的枕邊人,日後吹吹枕邊風,他多鐸未必不能憑藉着今日的情分成爲第二個林寒。
黃漢吉讓多鐸來背黑鍋,多鐸自然也有算計,若是功成,未必不能因禍得福。
不巧的是,阿曼剛剛來到蕭煜居處,城外就傳來了那讓人生出雞皮疙瘩的萬聲狼嚎,即便是有些旖旎氣氛,也是在這聲聲狼嚎中蕩然無存,在這樣的環境中,就是色中餓鬼怕是也要立刻萎掉,也難怪她惱怒不已。
對於正牌汗王林遠的女兒,兼自己正牌老婆的林銀屏,蕭煜不敢得罪,而對於這位布羅畢汗的女兒阿曼,正值草原動盪,蕭煜也不想因此生出什麼是非,故而只是溫言兩句,便帶着她一起來到這正堂之中。
已經早一步來到正堂的秋思冷着一張臉,看也不看這對“狗男女”一眼,其他人更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這副我們什麼也沒不知道的神態,讓明明什麼事都沒幹的蕭煜頗爲惱火,心中思量着若是被林銀屏知道了,自己這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想到這兒,蕭煜臉上表情難免有些不好看,可落在其他人眼中,卻成了王爺被攪擾好事,心情不爽的鐵證,更是不敢多發一言,生怕像多鐸那般被無辜遷怒。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周身氣息冷肅的黑甲騎士飛奔至門口,翻身下馬,然後疾行至正堂,單膝跪地沉聲道:“稟王爺,城外狼羣大約有過萬之數,已經將城牆四面團團圍住,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城中騎兵已經集結完畢,是否出城絞殺狼羣,請王爺定奪。”
蕭煜挑了挑眉角,然後擡頭朝外面看了眼夜幕下那似曾相識的厚重鉛雲,淡淡地道:“這些狼羣只是開胃小菜而已,先不必驚慌,守住城池,靜待軍令。”
黑甲騎士領命而去。
看着諸人神情,蕭煜搖了搖頭,嘆一口氣後,吩咐諸人各行其是,只留下了秋思和阿曼。
阿曼婷婷嫋嫋地走到蕭煜右手邊坐下,與坐在蕭煜左手邊的秋思剛好是對面而坐,堂中瀰漫着一股夾雜着尷尬的壓抑氣氛。
阿曼看着秋思,率先開口笑道:“秋思明王,好久不見啊,我還以爲你死在了摩輪寺呢,沒想到竟是留在了咱們王爺身邊,倒是讓我白白傷心了一場。”
剛纔一直在閉目凝神的秋思緩緩睜開眼睛,慢吞吞開口道:“阿曼明妃,你都沒死我怎麼捨得死?”
一人巧笑倩兮,一人云淡風輕,可其中的意思卻有那麼點電光火石的味道,摩輪寺密宗修無上男女雙修之歡喜禪法,密宗修行者以明王爲本尊,其附庸伴侶則被稱爲明妃,一般來說,明王多指男性,女性作爲附庸則被稱作明妃。
當然,就像絕大多數皇帝是男的,但也曾經有過君臨天下的武曌皇帝一般,秋思就是一個摩輪寺中的異類,以女子之身卻被尊爲明王。蕭煜也曾不乏惡意的揣測,秋思既然是明王,那她與明妃雙修的時候,難道要磨鏡子?
阿曼輕輕一笑道:“難道是明王大人想要和我這個明妃雙修?那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秋思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
蕭煜恰到其分地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要針尖對麥芒的苗頭,轉開話題說道:“烏雲遮月,萬狼圍城,你倆都是有修爲在身的人,說說你們都是怎麼看的。”
阿曼一雙妙目微微轉動一下後,馬上收斂了方纔與秋思針對時的銳氣,作小鳥依人狀,柔柔弱弱道:“想來是王爺的行蹤泄露,有人想要動些歪心思,不過看王爺波瀾不興,本心不動分毫,想來已經有了應對之策,這些邪門手段自然不足爲慮。”
秋思冷冷一笑道:“能驅動萬狼的手段還只是尋常?就知道給男人灌迷魂湯,你這小嘴上的功夫可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阿曼毫不客氣地反擊道:“你想試試?看你這樣子就知道還是個雛兒,這麼多年了,也沒點長進,我不介意幫你一把,其中滋味絕對讓你快活似神仙。”
秋思大怒,猛然起身,竟是不顧儀態地一記大手印朝阿曼臉上拍去。
阿曼自然也不是真的弱不禁風,輕呼一聲後,躲到蕭煜身後,臉上帶着一絲恰到其分的驚慌,在蕭煜耳旁吐氣如蘭道:“王爺,我好怕。”
秋思指着阿曼,寒聲道:“賤人,你給我過來!”
阿曼非但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反而把身子俯的更低,一對玉峰已經擠壓在蕭煜的後背上,挑釁道:“我就不過來,你能把我怎麼樣?”
一直面無表情的蕭煜終於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扶手,將另一隻扶手也徹底拍成粉末,冷聲道:“夠了!”
堂中驟然寂靜。
秋思冷着臉收回手掌,阿曼也慢慢直起身子,讓自己胸前的那兩座雄偉離開了蕭煜的後背。
蕭煜指了指門口。
兩女對視一眼後,各自輕哼一聲,向外走去。
一人向東,一人向西。
獨自一人留在房中的蕭煜一手扶額,嘆息一聲,“女人啊,真不省心。”
接着他又想起家裡養病的那個,還在東都分道揚鑣的那個,更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