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小築中住了一個孤身女子,二十來歲,平日裡深居簡出。偶然有人知道這名女子存在,也多半以爲是哪個大人物的外宅,而能在寸土寸金的內城中購置這樣一棟臨湖小築,已經不單是錢的問題了,還要有權才行。要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多少個清貴翰林想要在外城置辦一處房產都是奢望,更遑論內城。
小築中所居女子在街上露面次數寥寥無幾,因爲品容相貌算是上品的緣故,雖說內城中少了青皮無賴,但也多了一些不入流的紈絝子弟,不是沒人動過歪心思,可自從有一個老爹是五品員外郎的傢伙被發現浮屍小湖之後,這棟小築就徹底清靜下來,連帶着小築門前的青石小街也冷清的悽慘。
在蕭煜走後,墨書就糊里糊塗的成了這棟臨湖小築的主人,她沒再回安國公府,就此在這兒住了下來,更令她摸不着頭腦的是,每月安國公府還會有人給她送來例銀,日子倒也過得舒心。她在心情好的時候,會出去走走轉轉,興許是隨着蕭煜在那短短的數月時間裡,見識過太多的不俗,墨書的眼界也豁然開朗,偶爾出去遊玩,或是逛街或是賞燈,在不知明細的人看來,不像是個丫鬟,反而是哪家偷溜出來的大家閨秀。
安國公府裡那位除了公爺便是一言九鼎的大管事來過一次,問了些銀錢夠不夠使,可曾有過不開眼的潑皮騷擾的家長裡短,墨書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大管事也沒多留,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從那以後,墨書發現自己每月的例銀多了一倍,有時有些不開眼的傢伙,也很快就會消失的乾乾淨淨,墨書心中便有了計較。後來墨書也曾斷斷續續聽說過大公子的傳聞,今天是蕭逆,明天又成了西平郡王。不管怎麼說,大公子真的就像老話裡說的那樣,一遇風雲變化龍。
原本以爲大公子這輩子再也不回東都了,卻沒曾想到,這次天下督撫進京,他竟然也來了,這讓墨書有些擔憂,東都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爲過,大公子一人能應付得來?今日黃昏時,她也擠在人羣中看那郡王儀仗,可惜她沒能看到大公子,大公子興許也沒看到混在人羣中並不起眼的她。
入夜後,墨書聽到一陣清脆的敲門聲,一開始不想理會,只是當作又有不開眼的傢伙,很快就會被今天值勤的暗衛處理掉。只是沒想到,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敲門聲竟然還沒停下,墨書心中納悶,若說是仇家吧,恐怕早就闖了進來,可若是一般人,早該被那位暗衛兄弟給拿下了啊,難道是大管事?
想到這兒,墨書不敢怠慢,從屋中出來,在門口問道:“是誰啊?”
蕭煜輕聲道:“是我,你家公子回來了。”
墨書立即愣神。等她打開門,果然有一男一女並肩站在門外。
男子仍舊是一襲黑錦,女子也還是那一身白衣。一如那年兩人走時模樣。
過了良久,墨書才反應過來,嘴脣嚅嚅道:“大……大公子,秦姑娘,你們回來了。”
蕭煜輕笑道:“自然是我們回來了。”
墨書有些手足無措,略帶慌亂地將兩人迎進大門。
院子不大,一眼就可盡收眼底,一條青石小徑直通湖邊,一片小竹林,一方石桌,幾個小凳。
果然還是老樣子啊。
蕭煜只是稍微停了下腳步,然後徑直走進正堂。
時隔一年有餘,他蕭某人又回來了。
很幸運,物是人依舊。
在先前進門的時候,蕭煜察覺到了藏匿在隱密處的幾名暗哨,應該是暗衛中人,只是認出了自己這位大公子,纔沒有現身。蕭煜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們的氣息,對於東都的暗衛,蕭煜有些感觸,西北暗衛全部降於蕭煜之手,林林總總足有兩萬人之人多,天下暗衛號稱二十萬,如此說來,倒是還有十八萬之多。而東都又恰恰是被人戲言爲十萬宦官十萬暗衛的“首善之地”。
不一會兒,蕭煜回過神來,墨書端着一個火盆走了進來。蕭煜打趣道:“現在可是會生火了?”
也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的緣故,墨書的臉頰紅紅的,小聲道:“回稟大公子,奴婢現在會了。”
蕭煜擺手道:“不用如此拘謹,坐下說話。”
興許遵守大公子的話已經成了習慣,墨書小心翼翼地坐下,偷偷打量着蕭煜,覺得現在的大公子威嚴了好多,比起大管事還要嚇人,越來越像公爺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秦穆綿只是揹着雙手在屋裡打量着,興許是脫去了那身紫魂衣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爲故地重遊,總之身上的戾氣淡了很多。
秦穆綿毫不客氣地坐在蕭煜身旁座位上,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本以前兩人用來打發時間的傳奇話本,說道:“上次沒能看完,還一直在想那個北涼王到底是做了皇帝,還是從此閒雲野鶴,逍遙世間。”
蕭煜輕聲道:“別盼了,聽說作者其實是司禮監內的一位秉筆太監,文采斐然,可惜了。”
秦穆綿也略帶惋惜道:“此人若是安心寫文,何至於淪落到做一***?”
墨書怯生生的聽兩人對話,只覺得雲裡霧裡,大公子留下的那兩本話本小說,她也看過一點,只覺得裡面的世子殿下太過花心,可惜了那麼多的好女子,多半是要黯然神傷了。還有就是,若是公爺能有那位老涼王的一半,大公子父子兩人也不會鬧到如今這個水火不容的地步。
秦穆綿呢喃道:“我看不懂聖人文章,但是卻愛看這些話本小說,我一直很好奇,此人久居宮內,足不出戶,怎麼就把世俗間的爲人處事寫的如此傳神,言語幾乎要撓人心肺,尤其是借一個諜子之口,說出那句願字起於心頭,轉瞬間又死於心間,讓人回味良久。”
蕭煜點了點頭,卻沒想到秦穆綿這麼個“妖女”,竟然都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給此人如此好評,只是可惜,開局定式極強,收官太弱。
蕭煜轉開話題道:“今日夜色深了,明日再敘舊,就在這兒歇了吧?”
墨書站起身,笑着點了點頭。
秦穆綿白了他一眼,不過也沒多說什麼。
蕭煜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很乾淨,顯然有人經常打掃。就連房內的擺設都沒有變化。
蕭煜坐在書案後的椅上,怔怔出神。
桌上放着一本書,已經被翻開。
蕭煜低頭看去,兩行黑字映入眼簾。
情字可誤人。
情字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