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明三十九年的最後一天,臘月三十,也就是尋常百姓常說的大年夜,過了今晚,就會步入正明四十年。
在這個本應該闔家歡樂的時間裡,來自大鄭的五十萬大軍卻不得不停留在苦寒的西北草原上,苦苦尋覓着叛賊蕭煜的身影。
中都軍營沿清河而立,旌旗蔽日,連營近五十里。此時正值寒冬臘月,青河已經結冰,與平地坦途無異,倒是不虞有水患之災。
過了青河就是漠北草原,蕭逆大軍藏身漠北草原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但不知爲何,徐林卻遲遲不肯下令,渡過青河,與蕭逆叛軍展開決戰。
中軍大帳。
一個個熊熊燃燒的火把將中軍大帳映照得亮如白晝。而大帳四角又各放置了四個碳盆,即便是隆冬時節,大帳內仍舊溫暖如春。
徐林高坐主位,中都諸將分成兩列依次而坐。
衆人的影子隨着火把上跳躍的火焰不斷變化着形狀,與帳中沉默的氣氛截然相反。
未曾披着白虎玄甲,而是披了一件標準大都督盔甲的徐林掃視其下諸將一週後,沉聲開口道:“東都傳來旨意,命本都務必在陛下大壽之前平定草原。”
坐在徐林左手邊第一位的閩行臉色有些難看,輕聲問道:“大都督,這是陛下的聖旨,還是李相的鈞旨?”
徐林面無表情道:“這些話,是陛下心中所想,但陛下卻不好親自說出口,只能是底下臣子爲君分憂,自然是李相的鈞旨。”
閩行嘆息道:“自烏拉草場一戰後,蕭煜避我軍鋒芒,拒河而守,雖說青河結冰,看似已成平地坦途,但蕭煜軍中多道宗異人,青河之冰實則難以爲據。如此情形下,蕭煜堅守不出,與我軍已成對峙之勢。而我大軍遠征,補給困難,又不能速戰速決,加之天寒地凍,年關已至,軍中人心浮動,致使士氣低落,銳氣漸失。形勢遠非朝堂諸公所想那般一片大好。想要在短時間內拿下蕭煜,根本沒有可能。”
一名蓄着絡腮鬍子的都統站起來,大聲道:“大都督總領西北大軍,還用在意那些門外漢的瞎比劃?再說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叫……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陛下的命令都可以不受,還怕他一個內閣首輔?”
說話之人名叫韓雄,出身西北本地豪族,自幼就愛舞槍弄棒,長大了依靠着家族餘蔭,謀了一個都尉的差事,這麼多年熬下來,也勉強升上了都統,只是莽夫一個,想要再進一步卻是難上加難,方纔能說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已經是很讓人驚奇了。
對於此等莽夫渾人所說的話,徐林也不好較真,只能是一笑置之。
看到韓雄還有繼續開口的意思,閩行只能解釋道:“韓都統,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等到將不在外的時候,又該如何?若是大都督真的公然抗命,朝中御史則必定參奏大都督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你此話可是要置大都督於不忠不義之地。”
說到最後時,閩行已經是聲色頗厲。
韓雄臉色微微發白,但卻仍自嘴硬嘟囔道;“反就反,看看人家北都大都督牧人起,做着土皇帝快活似神仙,同是鎮守一方的大都督,咱們大都督哪點比不過牧人起?何必受這些勞什子諸公的氣。”
嘭的一聲,閩行一拍身前案几,將大帳中的火都震得微微搖晃了一下,雖然已經大怒,卻仍舊是壓住了聲音斥道:“住口!還要不要你的小命了?”
雖說徐林經營西北十幾年,但在根基上,還是比不上北都大都督牧人起,一些話中都諸將雖然心知肚明,卻不能如北都諸將那般付諸於口。
韓雄雖然莽撞,但此時回過神來,自知失言,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說什麼。
閩行看到韓雄不再說話,語氣稍稍緩和,這才解釋道:“韓雄,你說大都督總領西北大軍軍權不假,說起軍力,咱西北大軍更是要超過東北大軍,可咱們西北卻比不得東北是爲什麼?就是因爲西北貧瘠,不產糧食,需要從江南調糧,而我們大軍的糧道恰恰就是掌握在東都諸公手中,只要斷了我們的糧道,我們中都二十三萬鐵騎就要斷糧,所以說大都督有自己的苦衷,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這些你可懂了?”
韓雄悶悶點頭道:“懂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徐林擺了擺手,開口道:“這些都是旁枝末節,我徐林如何,陛下心中自有計較,只是李相所言也並無錯處,如今咱們西出中都近千里,五十萬大軍的糧草供給,運送途中就要耗去一半,對於朝廷的負擔太大,戶部已經支撐不了多久。”
帳中諸將均是沉默不言。
徐林望向一旁一襲寶藍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問道:“暗衛和天機閣還能出動多少修行者?”
藍衣公子回答道:“西北暗衛已經被打殘,不足百人之數,至於天機閣,境況要稍好一些,還有二百餘人。加起來能有三百餘人。雖說數量上還勉強能看,但質量上卻令人堪憂。”
徐林盯着案几上的地圖,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傳令下去,明日大軍開拔,渡河。”
令行禁止,軍令既然已出,就再無辯駁餘地。更何況諸將也沒有要辯駁的意思。
帳內諸將齊齊從座位上站起,抱拳齊聲應道:“諾!”
徐林嗯了一聲,擺擺手示意帳中衆將都退下,唯獨留下了閩行。
中都第一都督望着沉默不語的徐林,輕聲道:“大都督,如今與蕭煜展開決戰,太過操切,雖說咱們難過,但好歹能過,可蕭煜大軍在漠北草原那塊不毛之地上,肯定更難過,只要再拖上一月,咱們就可不戰而勝。若是如今匆忙渡河,怕是有些不妥。”
徐林平靜道:“這些我自然知道,可東都諸公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閩行苦笑不語。
徐林說道:“自古多少名將,沒有死在沙場上,卻死在了朝堂上,死在了那些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朝堂諸公手中,你我當引以爲戒。”
閩行沉重點頭。
徐林拍了拍這個堪稱心腹的嫡系,笑道:“道宗無非是在青河的冰面上做些手腳,以便蕭煜半渡而擊,這些東西我自然心中有數。當年前秦皇帝率領百萬大軍,號稱投鞭斷流,我徐林這次也是親率五十萬大軍,而且蕭煜麾下也不是善水戰之南軍,一條青河豈能阻住我等?”
閩行眉宇間終於少了幾分憂慮。
徐林嘆息道:“此戰,只許勝,不許敗,若敗,咱們永無翻身之地。”
青河對面,汗王近衛中軍大帳。
汗王近衛統領諸葛恭、汗王近衛副統領多鐸、汗王近衛副統領祿時行,三名蕭煜嫡系將領圍坐在帳中。
最上方的一張主位空懸。
說來有趣,祿時行雖然是副統領,但卻代行主將之事,而諸葛恭這位統領則是行使監軍之責。
祿時行望着遠處青河對面隱約可見的連綿篝火,說道:“根據中都大軍那邊傳來的消息,徐林明日便要渡河,駙馬如今不在軍中,一切由我做主。咱們只要守住河岸一線,待到駙馬和道宗那邊應聲而動,之後咱們是進是退,都有了很大回旋餘地。所以明日我們要做的就是,死戰不退!”
諸葛恭沒有說話。
多鐸則是開口問道:“要守住多久?”
祿時行從袖中拿出一柄袖珍飛劍,沉聲道:“駙馬軍令,務必守住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