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世上真的有高坐九天之上的天仙,可以高臥雲端俯瞰俗世,就會發現,在西北方向,有數支浩浩蕩蕩的大軍都不約而同的朝一個叫做烏拉草場的地方開進。
這個距離多倫河不遠,且名不見經傳的草場,註定要被載入史冊。
在祿時行率領援軍進入戰場後,蕭煜和閩行終於互相拖住了對方,算是各自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在烏拉草場上,中都右路軍和草原汗王親衛各自的援軍再次開戰。
這時,徐林的中路大軍以不可動搖的堅決姿態,不惜一切代價地向烏拉草場靠近,力圖完成對蕭煜的戰略合圍。而申東贊所率四部大軍,不斷牽扯徐林,力圖延緩徐林大軍的腳步。
草原上的殺聲震天,誰也沒有想到,徐林沒有殺到王庭城下,蕭煜也未曾揮兵直下西涼州,就在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一場提前到來的決戰開始了。
申東贊大軍與徐林大軍有過短暫幾次交手,雖說正面決戰,草原騎兵遠遠不是擁有兩萬重騎的中都鐵騎的對手,可依仗着輕騎的機動力,不斷騷擾徐林,延緩大軍的行進速度,還是頗有成效。但也僅僅是拖延而已。
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對方,而徐林和申東贊也都非等閒之輩,對於草原騎兵這種“無賴”打法,就像一隻蒼蠅,不勝其煩。徐林認爲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設下一次埋伏,伏擊申東讚的輕騎。
無獨有偶,申東贊與徐林對峙多年,自然知道被動挨打絕對不是這位中都大都督的性子,算起來,也差不多該見好就收了。可蕭煜又不能不救,該怎麼救?
在這時,紫水陽攜帶蕭煜軍令來到了申東贊中軍大帳。蕭煜的命令很簡單,不救,但要攻敵之必所救,徐林大軍最重要的是什麼?糧道!你徐林要合圍我蕭煜,那我便索性不去管你,直逼你後方糧道,圍魏救趙,使其回兵救援。若是不救,便直接截你糧道,斷你後路,讓這二十三萬鐵騎餓死在草原上給我蕭煜陪葬,這筆買賣,不知道大都督賭不賭得起?
此時,不管是暗衛還是道宗弟子,都已經全力出動,時刻回報對方大軍的動向。蕭煜和徐林分別取代了閩行和申東讚的指揮權,雙方都在盯着地圖,迅速做出決策。最後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蕭煜大帳所在的這片草場,烏拉。
烏拉在草原語中的意思是河流,因爲緊挨着多倫河的緣故,這裡被命名爲烏拉草場。
草原有王庭,王庭中有金帳。但林遠在世時,並不是一直留在王庭中,一年之中有半年會遵從草原傳統,逐水草而居,而大汗所在大帳被尊爲王帳。
當蕭煜升起蕭字大旗,表明身份後,他所在的大帳已然被徐林視爲草原王帳。
此一戰的勝負,多半還是要在王帳上決出,就看就是蕭煜先死,還是徐林糧道先斷。
申東贊大軍繞開徐林大軍,直撲閩行後軍。而徐林同樣攻向蕭煜的汗王親衛。
正明三十九年冬,臘月二十九。
圍繞着烏拉草原,以這裡爲中心,超過三十萬的兵力在這裡開戰。
八萬汗王親衛面對徐林大軍率先發動衝鋒,然後幾乎相差不多時,申東贊出現在閩行大軍背後。霎時間,無數的騎兵開始衝殺,遍地開戰,雙方騎兵糾纏在一起。到處都是彎刀與陌刀,弓箭與機弩,箭矢的簌簌聲和馬蹄滾滾聲。
人過一萬,無邊無際。
三十萬大軍是什麼概念?
若是此時有逍遙神仙從空中飛過,就會發現地面上以烏拉草原爲中心,方圓十幾裡內到處都是兩支大軍的士兵。
縱使是徐林這位當世名將,也被蕭煜這種無理手打得有點發懵。以往的決戰都是雙方擺開陣勢,正面對戰,可如今這算什麼?徐林圍住了蕭煜,申東贊又斷了徐林的後路。
更令徐林無言的是,蕭煜竟然就選擇這個時刻主動開戰了,現在的情況就是雙方徹底糾纏在一起,就像兩個互相撕扯在地上打滾的醉漢,根本沒了什麼章法,也沒了套路。這樣一來,中都大軍的優勢反而沒那麼明顯。
蕭煜本就處在劣勢,再把自己身邊的全部兵力都派遣出去後,身邊只剩下一個千人隊的近衛隊。
期間,還有兩隊中都騎兵衝殺到他的大帳附近,好在有蕭煜出手,在付出四百騎的代價後,還是將這兩支中都騎兵盡數殲滅。
蕭煜端坐馬上,仍舊是提着那把已經紅得發紫的妖刀黑玄,刀上的煞氣讓蕭煜三丈之內沒有一個兵卒敢於靠近。他正在心中默默盤算,打到這個程度,想要抽身而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只要有一半的人活下來就足夠了。
之所以不按套路出手,還是因爲迫不得已,若是正面決戰,恐怕只要三天的時間,自己就能兵敗如山倒。
畢竟只是一個經營了半年不到的王庭,與徐林苦心經營十幾年的中都相比,差距實在太大。
蕭煜將手中黑玄一寸寸推回鞘中,轉頭對一旁的祿時行輕聲道:“都說草原騎兵甲天下,可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從幾百年前敗於後建的鐵浮屠之後就一蹶不振,就換了說法,草原輕騎甲天下。現在徐林的兩萬重騎還未曾投入戰場,祿統領,你看咱們的人還能堅持多久?”
祿時行沉吟了一下後,開口道:“依我看,如今咱們只是佔了打了徐林一個措手不及的優勢,等到徐林緩過神來,穩住陣腳,咱們這種打法就行不通了,至於要多久才能穩住陣腳,徐林素來以謹慎穩重聞名,怕是最多不會超過一天時間。”
蕭煜將黑玄橫在身前,輕叩着刀首,感慨道:“八萬汗王親衛加上申東贊那邊四部十三萬大軍,對上徐林的二十三萬和閩行的八萬人。不知能活下來多少?一將功成萬骨枯。”
祿時行似是自語,又似是在提醒蕭煜,低聲道:“畢竟慈不掌兵。”
蕭煜叩擊刀首的動作猛然一停,長舒一口氣,似乎是想要將壓在胸口的鬱郁之氣吐盡,“當死則死?”
祿時行面無表情:“當死則死!”
蕭煜嘴角勾起,似是帶着微微自嘲,“婦人之仁啊。”
祿時行輕聲道:“他們死,可以讓更多人活。”
無論理由多麼冠冕堂皇,但其本質是不變的。
蕭煜臉上的表情猛然收斂,面無表情道:“去吧,按照我先前所說,開始收攏兵力,朝青河方向後撤。至於,來不及後撤的……”
祿時行打斷蕭煜,行禮道:“屬下明白,屬下遵命。”
蕭煜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他不是聖人,他只是蕭煜。
蕭煜仰頭看着重新變得陰霾的天空,有句話沒有說出口。
秋葉,我蕭煜將幾十萬人的生死放在你的身上,你可莫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