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被稱作苦寒之地,是因爲這裡有兩種地貌最多,一種是草原,一種是戈壁。
敦煌城雖是西涼州首府,但本身就是立於一片戈壁之中,由橫貫這片戈壁的西涼走廊與支持整個西涼州的糧倉河西平原相連接,可以說西涼走廊就是西涼州的命脈,而位於西涼走廊的關隘處的玉門關就是西涼州的命門。
黃漢吉曾經給蕭煜支過一招,若是實在抵擋不了徐林的鐵騎,可派一支奇兵,西進西涼州,直插大鄭腹地,引起朝野震動,從而迫使徐林撤兵回防。
所以西進的關鍵點玉門關,蕭煜不能不親眼看上一看。
當夜出城之後,蕭煜果然如秦權所料那般,沒有直接遁出西涼州,而是朝敦煌城二百里開外的小方盤城行去。
辰時時分,蕭煜三人來到小方盤城城外,蕭煜停下腳步,沒有秦權那樣的陣仗待遇,身上還是那身多有破損的玄色內袍,此刻滿頭烏髮仍舊是披散在肩,被晨風輕輕吹起,蕭煜也不管它,用帶鞘的破陣子指着小方盤城道:“好位置啊,不過我不希望有一天會被逼到來攻打這裡。可是,狗急了還會跳牆呢。”
秋思和紫水陽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蕭煜自嘲一笑:“恐怕在那些士子清流眼裡,我蕭煜已經是中行說一類的人物,是中原的叛徒,草原的走狗。”
蕭煜頓了頓,繼而大笑道:“可中行說算什麼東西?草原王的一條狗而已。而我蕭煜,做的是草原王,古往今來,一箇中原人做草原狼的主人,可曾有人做到過?”
蕭煜深吸一口氣,將還想要說得一句話深深壓入心底。
他所求的可不是一個草原王。
草原人就應該在草原,中原人就應該在中原。草原人去了中原還是草原人麼?同理,中原人來了草原,那還是中原人麼?
蕭煜如今要做的就是,草原的歸草原,中原的歸中原。
這就是蕭煜一直信奉的規矩。
哪怕他娶了一個草原公主做妻子,要做草原的汗王。哪怕他還有一個立足於中原的龐大家族,也不能改變的規矩。
蕭煜心中確實一直憋着一口氣,去草原是鄭帝的意思,是蕭烈的謀劃,是傅先生的打鐵煉刀,是道宗的千年大計,是紅娘子逼得他走投無路下的無奈選擇,可天大的罪名卻是都扣在他的頭上,今天算是有感而發,這才讓一直奉行外公所說制怒養氣的蕭煜略微失態。
蕭煜示意秋思和紫水陽留在原地,獨自一人坐上一處緩坡,坐在一款砂岩上望着小方盤城默默出神。
忽然想了許多往事,有童年的,那個有孃親、父親、外公的無憂童年,在家有母親寵溺着,隨外公讀書現在想來也是一件樂事,哪怕是父親蕭烈把他扔到暗衛的手段嚴厲了一些,也無甚所謂,安國公公府小公爺,多好!
至於後來,最起碼在十五歲之前,也是不讓人生厭的,若是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年少輕狂。與同樣一幫紈絝子弟在東都城中橫行,豪奴惡犬,膏粱子弟,不外如是。
蕭煜自嘲笑了笑,自己不過是二十多歲,媳婦都沒懷孕呢,懷的哪門子舊。
說起媳婦,蕭煜忽然發現自己這段時日確實很冷落林銀屏,每次見面都是匆匆忙忙,開口三句話不離公事,似乎在青河大堤上並肩同遊的日子,也是一去不返了。
蕭煜苦笑。
如今與秦權鬧翻,西涼州也不是久留之地,蕭煜也不好如先前所計劃的那般進小方盤城中一看,看了一會兒後起身對紫一旁等候的秋思紫水陽兩人道:“咱們走罷。”
秋思輕輕嗯了一聲。
女子的心思細膩些,看得出蕭煜的神情不太對,似是有些感懷,不過感懷的是誰,就不是她所知道的了,總之不會是她這個拋棄宗門求前程的涼薄女子。
秋思心中稍稍苦澀。
涼薄之人也不喜涼薄之人。
真是可憐、可笑。
秋思沒動用元氣,徒具其形的在自己身前比了一個不動印。
平心,靜氣。
身後戈壁上傳來馬蹄轟鳴聲。
四千只馬蹄踩踏大地,揚起一道土黃煙塵。
一千西涼鐵騎由敦煌城而出,直奔玉門關。
鐵蹄踏破了戈壁上的寧靜。
一千騎的領頭將領是總管西涼州一州兵馬的總兵官,西涼都督陳函,這是貨真價實的實權將軍。而且這一千西涼鐵騎可不是一般的騎兵,是用真金實銀打造出的重騎,馬是西河州的三河馬,每匹都有近八百斤的重量。而且人披重甲,馬亦披重甲,可以說就是個移動的鋼鐵堡壘,尋常的空冥修行者遇到這樣的鐵騎十幾騎,就要凶多吉少。
千騎合圍,鐵甲森森。
統領這一千騎的是總兵官陳函,爲首的卻是晉王秦權。
按照大鄭律法,邊軍與地方軍並不互相統屬,比如說邊軍中的都督一職與一州總兵官俱是正二品銜,可實際上總兵官卻歸一州總督節制,由兵部考評。而都督則是由大都督節制,由五大都督府直接考評。陳函是沾了西北大戰的光,能以西涼州總兵官的身份加封西涼都督銜,是天大的殊榮,代表他由兵部轉入五大都督府麾下,西涼總督李宸已經不能再節制於他。換句話來說,現在整個西北能讓他俯首聽命的唯有中都大都督徐林和奉旨督軍的晉王秦權兩人而已。
大鄭六部,吏部掌管天下官員升遷,爲六部之首,吏部尚書更被尊稱爲天官,是面對當朝首輔也是有底氣說話的實權官位。而兵部則最爲超然,與其他五部以內閣爲首的態度不同,兵部先天上更親近五大都督府。兩者所不相同的地方是,五大都督府統領邊軍,而兵部則是掌管各州地方軍。
從當下情形來看,以文臣爲主的內閣掌管五部,而以武將爲主的五大都督府卻只剩一個可憐的兵部,文強武弱已是定局。
好在,隨着鄭帝決意發動西北大戰,被壓了多年的武將終於又有了出頭的機會。
陳函以西涼都督身份而擺脫李宸這位西涼總督的節制,就是最顯而易見的一個例子。
至於其他,則就更多,比如徐林以大都督身份總管西北五州軍政,若是沒有秦權加以節制,那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的徐林與異姓王也就沒甚區別了。但有了秦權這位督軍,只要把持住中都糧道,那麼徐林也就只能是一位權傾一時的大都督而已。
如今秦權入主西涼州,陳函這位新加封的西涼都督自然以晉王殿下唯馬首是瞻。
秦權坐於當先一匹毛色如墨的重馬上,腰間掛着那柄曾經是儒門身劍的菩薩蠻。在他身邊有二十餘騎,雖說是同樣披甲,可甲冑樣式卻與周圍的重騎有些格格不入,同時也並未持矛,而是如秦權那般腰間懸刀。
這二十餘騎沒有普通兵士臨戰前似有似無的興奮神情,相對平靜,也可以說漠然。
一時間平地起波瀾。
蕭煜拿起破陣子,眯起眼看向那二十餘騎。
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