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一天的秋雨終於落了下來。
無數雨滴從天而落。將整個東都城籠罩在一片細密的雨幕中。
安國公府。
細細密密的秋雨打在屋檐上,然後順着黑色的瓦片,連成一起,向下涌去。
在飛檐上掛出一條淡淡的水線。
蕭烈坐在堂前正座上,他穿着一身黑色長袍,袖口、領口和邊角上繡着紅色的花紋,這是大鄭超品公爵的服飾。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是淡漠的看着屋外的雨絲。他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只是兩個下人的死根本沒有資格讓他動容,他唯一對這件事感興趣的原因是,他的兒子,這個曾經被他視爲繼承人的兒子,會給他一個怎樣的答覆。
蕭煜站在蕭烈身前,他同樣一身黑袍,不同的是沒了那些瑰麗的紅色花紋,少了一份華貴威嚴之氣。
“父親,紫月是牡丹的人。”蕭煜輕聲說道,打破了廳中的沉默。
“牡丹?”蕭烈的神色中多了一分冷漠,像是北都那酷寒的冰雪。
蕭烈把目光轉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蕭煜:“你確定?”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如屠夫的屠刀落到待宰的牲口頭上時一般的平靜。
蕭煜平靜的看着自己父親的雙眼,同樣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是的,我用醉夢確定過了。”
蕭烈只是微微頷首,卻沒有接着問蕭煜是怎麼發現的。暗衛的人從不問過程,只問結果。至於蕭煜說的是否真實,蕭烈自然有很多辦法證明。
而且這件事,確實引起了蕭烈的注意力。
牡丹的成立比暗衛稍晚一些,在太祖東主時期暗衛曾經一度達到頂峰,而接下來的太宗皇帝卻是性子頗爲仁善,暗衛一度消沉。
太宗皇帝晚年,常年臥病不起,皇后掌權。皇后有感於暗衛龐大,使用不便,所以將暗衛中的女性暗衛獨立出去,重新建立了一部,雖然仍舊屬於暗衛名下,卻不受暗衛節制。這就是牡丹。
時間已過百餘年,對於這個獨立出去的牡丹,每一任暗衛大都督都想要將它收回來。
不過皇帝的刻意制約和牡丹的行事隱秘,讓這個願望歷經一百多年都沒有達成。
沉默了一會兒,蕭烈揮揮手:“把她交給內衛,你回去吧。”
蕭煜點頭,然後沉默的行了一禮,緩緩退出了正廳。
……
這只是屬於蕭煜的一點家宅小事,除了蕭煜和驚恐的墨書,沒有人會關心這樣的事情,它沒有泛起一點的浪花,甚至連個波紋也算不上。
東都城裡的人依然按照着每天的規律,走在相同的生活軌跡上。沒有人關心蕭煜死了兩個小廝,有一個婢女被送進內衛的時候被人劫了去。
更不會關心這一天,有一個年輕道士和一個年輕和尚見面了。
秋雨越來越密。
一個身影站在雨中。
他頭很光亮,有點像秋天夜晚那輪高高懸掛的明月。他長得很俊朗,劍眉星目。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僧袍,沒有一絲皺紋,翩然若仙。他的神情溫和帶笑。
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和尚,而更像一個落入濁世的翩翩佳公子。
雨幕下的街道中,他獨身而立。
漫天落下的雨滴不能浸入他周身分毫。他直視着街道的盡頭,那裡有他要等的人。
……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個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街道的盡頭處。
那人一頭烏黑的長髮梳的很整齊,用一根玉簪別住。身後背了一把長劍,只露着劍柄的長劍。
他撐着一把油紙傘,將漫天的雨滴隔在傘外。不過青色道袍的前襟和肩頭上還是被細細的秋雨打溼了。
他腳上的鞋子同樣沾滿了泥濘,好像遠道而來。
他整個面龐被遮在傘下看不清楚,就像雨中無數個撐傘匆匆而過的過客一般。
看到這個人,原本臉上帶着微笑的秋月和尚少了一分笑意,多了一分凝重。
撐傘的青衣人卻好像沒有發現站在街道另一頭的秋月和尚,仍舊撐着油紙傘一步步朝着這邊走來。
他每前進一步,秋月和尚臉上的笑意就會少一分,而凝重則會多一分。
當他終於走到秋月和尚面前的時候,秋月和尚的臉上已經沒有半分的笑意,剩下的只有莊嚴和肅穆。
秋月看着這位道宗第三代弟子首徒,修行者年青一代中的第一人,想着他這些年的輝煌經歷,嘆息般的說道:“秋葉道兄。”
青衣道人停下腳步,平靜的聲音從傘下傳來:“秋月道友。”
秋月合什說道:“自從上次在碧羅湖辯法大會得見秋葉道兄,至今已有三餘載了。”
青衣人說道:“三年已過,秋月道友已是晉升履霜境界,當真可喜可賀。”
秋月臉上閃過一絲微微苦澀的笑容:“不敢,秋葉道兄三年前就已是履霜境界,如今再見,境界更是深不可測。貧僧差之遠矣。”
秋葉收起手中油紙傘,任憑雨點落在自己的身上,打溼了道袍,打溼了滿頭的黑髮。
和身前飄然出塵,不沾一絲溼意的秋月和尚比起來,宛如落魄道人。
他看着身前的秋葉和尚,面無表情的說道:“秋月道友是來此敘舊的嗎?”
秋月和尚默然不語。
秋葉看向天空,無數雨滴飄飄灑灑落下,交織出一張巨大的雨幕,將整個東都都籠罩其中的雨幕。
他說道:“瞑瞳已在東都,就在這片雨幕之下。”
秋月微微挑眉,過了許久,緩緩開口道:“秋葉道兄,應知道這對於我佛門的重要性。”
“我當然知道。”
秋葉收回目光,看着他面無表情說道:“所以你們佛門除了你,還派了蒼雪大師。”
秋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目光看着遠方城門方向說道:“蒼雪大師未至。”
秋葉說道:“若是已至,和我說話的就不會是你。”
秋月嘆息:“秋葉道兄非要一意孤行?”
秋葉說道:“非是我一意孤行,而是佛門,霸道!”
秋月雙眉微挑,微怒道:“秋葉道兄,休要自誤!就憑你一人!?”
秋葉轉過身:“我!?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