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煌煌儀仗車駕自東都的宣武門而出,親軍護衛,百官隨行,足有數萬人之衆,不可謂不浩大,不可謂不莊嚴。
雖然已經是嚴冬天氣,可道路兩旁仍是站滿了圍觀的百姓,滿懷敬畏者有之,滿面惶惶者有之,神情複雜乃至憎惡者亦有之。
最中間的那輛馬車被十六匹馬一起拉動,整駕馬車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型宮殿,其內更是分出內外隔間,甚至有桌椅牀榻、屏風火爐,所需之物一應俱全。
可就是如此之大的車廂內,既無宦官宮女,也無僕役侍衛,只有夫妻兩人隔桌對坐而已。
其中男子正是這馬車的主人,正端着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酒杯輕輕搖晃,杯中的鮮紅酒液好似是處子鮮血,令人眩目陶醉,他輕抿一口杯中酒液,笑道:“這西洋紅酒也無甚出奇之處,不過是將釀酒時所用的糧食換成了葡萄,滋味又迥然於我中原之酒,真是不喝也罷,我品不出其中滋味,便不去附庸風雅了。”
說罷,男子將手中酒杯放下,掀起車窗的簾子,望着外面怔然出神。
坐在男子對面的女子此時盛裝打扮,身着白色鳳袍冕服,頭戴九鳳九龍鳳冠,端莊肅穆,再配以女子本來的傾城姿容,倒真是一個錦繡無雙。
女子大約是身上服飾太重的緣故,並不像男子那般自由,只能是微微轉頭隨男子視線望去,卻是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輕聲問道:“你看什麼呢?”
男子沒有收回視線,平淡道:“看這大好河山。”
女子大約聽慣了這老一套,非但沒有爲男子話語中的氣魄而心生異彩,反而是撇了撇嘴。
男子約莫是知道自己妻子不愛聽這個,也就不奢望她能搭腔,望着窗外的飄灑雪花,自顧自說道:“十年奔波,十年生死,十年心血,換來一個萬里河山,如今大業已成,接下來就要論功行賞了。說得難聽些,這就像一羣強盜搶得了富戶人家的房屋、金銀和妻妾,接着便是坐地分贓,論秤分金銀。我這個領頭的,自然要分得多一些,這富戶的院子房舍全部給我,但也不能虧待了弟兄們,金子、銀子、女人自然要分給他們,甚至還要從這房舍中分出幾間給他們居住,若是分贓不均,說不得就要大打出手。”
女子平淡說道:“我可是記得上次秋獵時,你在檄文中大談什麼解黎民於倒懸,救天下之蒼生,現在怎麼改口風了。”
男子哈哈笑道:“天下太平之後,百姓自然得救,不過逐鹿天下的人,可沒有幾個是爲了救百姓去的,而是爲了名爲天下的這隻鹿,解救蒼生說到底就是掛在嘴上的一張皮,以作塗飾,其實我從來沒改過口風,只是話分兩面,一面是說給外人聽,另一面卻是說給內人聽的。”
被稱呼爲內人的女子對於丈夫有幾分討好意味的話語輕哼一聲,不過臉上卻是露出幾分笑意,顯然是頗爲受用。
男子嘆息一聲,“說起分贓,想來也是可憐,你那弟弟可以分得嬌妻美妾,我這個領頭的卻是一個也無,何其不公!他們不敢當面笑我,卻是一定會在背地裡說我是懼內之人。”
女子聞言後眉頭一挑,“怎麼,夫君還想要個三妻四妾,亦或是三宮六院?那好,妾身也不攔夫君,只是夫君納一個,妾身便打殺一個,倒要看看是夫君納的多,還是妾身打殺的快。”
蕭煜放下車簾,笑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還是造些慈悲,攢些福德,那就不納了吧。”
女子輕哼一聲。
蕭煜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我想好了,以後飛霜殿歸你,甘泉宮歸我,另建一座未央宮爲朝會所在。”
女子對國家大事不甚上心,但是對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是格外在意,立刻問道:“以後是我去你的甘泉宮,還是你來我的飛霜殿?亦或者說你打算修道禮佛,從此就不近女色了?”
蕭煜被林銀屏說得一窒,沉默了稍許時候才輕聲笑道:“自然不是,你想在哪兒住便在哪兒住,今天在甘泉宮,明日去飛霜殿,都是無妨的。”
“這還差不多。”林銀屏白了他一眼,然後正了臉色道:“說正經的,你真打算把蕭瑾派去衛國?”
蕭煜嘆息一聲,“衛國那地方,即是劍宗的老巢,也是世家林立之地,其中形勢錯綜複雜,雖說慕容萱和慕容燕與我們夫妻二人交好,但是現在執掌慕容家的還是慕容淵,他的態度尚不明確,上官家那邊上官金虹能否掌控全局也不好說,只有葉家還算是態勢明朗,站在我們這邊。至於張家和公孫家,八成要硬抗到底,而且章傳庭帶着陸謙之子陸泰也逃去了衛國,又平添三分變數,派遣別人過去我不放心,只有蕭瑾纔有這個能力堪平衛國。”
“而且不管怎麼說,蕭瑾都是我的兄弟,又屢立功勳,日後不封王是說不過去的。天下初定,封王以定四邊,既要封王就給他封地,又要防止他坐大,我想來想去只有孤懸海外的衛國最是合適。如果他能打下衛國,那麼我便將衛國作爲他的封地,到那時再水到渠成的加上一道藩王不可擅離封地的條例,那麼他這輩子就在衛國修身養性好了,即便他有異心,隔着茫茫大海也翻不起什麼大浪,日後玄兒接替我的位置,也省心一些。”
這當孃的自然萬事都想着自己孩子,提起蕭玄,林銀屏對此也是深感贊同。
蕭煜自嘲一笑,“其實只要我在世,即便蕭瑾有什麼別的心思也不用怕,畢竟大勢在我而不在他,不過我若是不在了,那可就說不準了,他母親陵安公主是鄭帝秦功的妹妹,他身負前朝血脈,若是以此旗號起事,還真是麻煩,玄兒未必能應付得過來,所以還是防患於未然爲好。”
林銀屏問道:“若是他打不下衛國呢?”
蕭煜笑意微冷,道:“親兄弟尚要明算賬,如果他損兵折將還沒能拿下衛國,那就別怪我這個兄長不講情面,自然是要奪去他的親王爵位,讓他下半輩子只能做個有名無實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