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皇城,飛霜殿。
既然是皇后寢宮,那麼能來此的就只有帝后二人。
簡文皇帝秦顯,皇后蕭羽衣。
所謂皇后,爲何不稱皇妻,其實是有一番說法的。儒門荀子認爲,天子獨大,沒有人可與之平起平坐,而“妻”又與“齊”諧音,那麼天子之妻便不可稱之爲“妻”,只能稱之爲“後”,祖龍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後,改天子爲皇帝,那麼皇帝之妻,便是皇后。
治國五事,分別爲:地以權民,物以權官,鄙以權庶,刑以權常,食以權爵,又稱爲外事五權,與之相對的還有內事五枚,五權由皇帝執掌,而五枚則均爲皇后所掌。
總得來說,皇帝是要高於皇后的,自古以來,都是皇帝廢后,從未聽說過皇后廢帝。
不過話又說回來,嫁出去的女人,在夫家能有多大的底氣,還要取決於自己的孃家,就像皇家下嫁的公主,非但不用拜見侍奉公婆,而且還能獨居一府,駙馬甚至非宣召不得入內,底氣之大,可見一斑。
如今的蕭羽衣,夫家是大鄭皇室,而孃家卻是二度將大鄭皇室及整個朝廷架空的蕭家,尤其是皇后娘娘的義父,齊王殿下自江南大勝而歸後,這整座皇宮,再無人敢於小覷這個十幾歲的少女。
她是實實在在的後宮之主了,在這宮中,就是小皇帝秦顯,也不能忤逆於她,所以當她派人請陛下前來飛霜殿時,縱使秦顯萬般惱怒憤恨不甘,可最後也還是來了。
秦顯進來後,蕭羽衣屏退了周圍宮女及宦官,整座大殿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蕭羽衣伸手示意自己的丈夫坐在對面。
秦顯面色陰鬱地緩緩坐下。
蕭羽衣笑了笑,“陛下今日的氣色,似乎是不太好。”
秦顯擡起頭,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聲音低沉道:“有勞皇后掛礙,朕……不過是偶然風寒,已經召過御醫了,無甚大礙。”
蕭羽衣點點頭,道:“那就好,其實臣妾這次請陛下過來,是有一件事要與陛下商量。”
“什麼事?”秦顯終於是擡起頭,臉上有一抹緊張神色一閃而過。
蕭羽衣卻是愈發從容淡定,“一件關乎我們兩家的大事,不過在此之前,臣妾……我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秦顯將雙手十指分別放在兩個膝蓋上,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問。”
“這天下……”此時的蕭羽衣不知不覺卻是有了幾分林銀屏的平日做派,居高臨下地看着身形越顯佝僂的秦顯,雙脣輕啓,“是誰家的天下?秦家,還是蕭家?” ¤тт kán¤c○
“蕭羽衣,你大膽!”秦顯猛然起身,一腳踢開剛纔坐着的繡墩,暴怒道:“這天下,是我秦家的天下,你別忘了,我秦家是君,你蕭家只是臣!君臣名分早已定下,你怎敢……怎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蕭羽衣嘴角翹了翹,曼斯條理道:“陛下何必動怒?我一個婦人家,沒什麼見識,就是問問而已。”
秦顯臉色猙獰地看着妻子,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憑你這句話,朕就可以廢了你的皇后之位,然後殺了你,再將你滿門抄斬,滅你九族!”
蕭羽衣睜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跳樑小醜,“陛下儘管去就是,我父一家如今就在東都城內。”
在妻子的目光下,足足隱忍了五年的秦顯終於徹底爆發,猛然上前,一把扼住蕭羽衣的喉嚨,將她按到在地,猙獰吼道:“信不信朕現在就殺了你!”
蕭羽衣臉色通紅,雙手緊緊抓住秦顯的手,張了張嘴說出兩個字,沒有發出聲音。
不信。
秦顯一愣,然後臉上的神情越顯猙獰,雙手用力,就要將蕭羽衣活活掐死。
不過下一刻,他只覺得下體一陣劇痛,整個人便倒飛出去,落地後因爲劇烈的疼痛而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活像一個弓着腰的蝦米。
蕭羽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劇烈地喘息着,有些心有餘悸。剛纔若不是她趁着秦顯愣神的功夫狠狠踢了一腳,那麼現在她多半是個死人,她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裡唯唯諾諾的丈夫竟還有這份膽量,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蕭羽衣踉蹌地走到秦顯身旁,蹲下身來,望着臉色蒼白的秦顯,揚手狠狠打了一巴掌,“義父交給我的差事,看來是要辦砸了,那麼我索性也就把話挑明瞭,這天下已經不是你秦家的天下,要改姓蕭了。秦顯,是死,還是退位禪讓,你做個決斷吧。”
似乎是被蕭羽衣這一巴掌給打醒了,秦顯臉色茫然地擡起頭來,不復剛纔的猙獰之色。
蕭羽衣重新起身,居高臨下,“秦顯,念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份上,我再勸你一句,秦家完了,從你父親秦功那裡就已經搖搖欲墜,現在更是大廈將傾,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傀儡皇帝,能做什麼?天高地厚,你自身都難保,還妄想着去保秦家的天下江山?”
秦顯張了張嘴,發出嘶啞聲音。
蕭羽衣低頭整理着被弄亂的長裙,平靜道:“實話與你說了吧,你是死是活,尚在兩可之間,義母不忍心看我做個寡婦,有意留你一命,所以才讓我來勸說於你,你若好好聽話,讓出皇位,有義母照應,未必不能做一個安樂公,你若執意做個鐵骨錚錚的秦家子孫,那我也救不了你,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
秦顯這位狼狽不堪的皇帝陛下從地上慢慢爬起,仍是半躬着腰,臉色蒼白地說不出話來。
隨着蕭羽衣的一腳和一巴掌,他這個皇帝的尊嚴,終於是從天上落到了地下,以後不但不能繼續自欺欺人,而且還要被蕭家人狠狠地踩上一腳又一腳。
——
安國公府。
林銀屏在書房找到正在寫大楷的蕭煜,輕聲說道:“羽衣那邊傳來消息,小皇帝答應了。”
蕭煜放下手中紫毫,拿起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笑道:“算他識時務,否則我還要費心讓墨書送一杯毒酒過去,罷了,看在你和羽衣的面子上,暫時先留他一命。”
林銀屏嗯了一聲,道:“百官勸進的事情,你要做到心中有數。”
蕭煜點頭笑道:“放心。”
林銀屏離去後,蕭煜眯起眼,望着自己剛剛寫就的那副中堂,無甚喜悅地輕輕道:“大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