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風雨之前的片刻寧靜,如今的齊州看不出太多兵荒馬亂的氛圍,反倒是太平一片,尤其是臨近年關,從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子喜慶。
因爲蕭煜只娶了林銀屏一個的緣故,而兩人又只育有一子,以林銀屏那久病纏身的身子,八成是不可能有第二個孩子了,所以也就沒有其他高門世家裡司空見慣的嫡庶之爭,更沒有兄弟之爭,而蕭煜對蕭瑾的防備打壓之意也開始日漸浮上水面,關於誰來繼承蕭煜的位子,這在明眼人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底下的人,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就想站隊也沒那個機會,只能是全心擁護王太子殿下。
另一邊,隨着時間的推移,西北軍內部不見刀光的爭鬥已經逐漸有了結果,無爲不爭故莫能與之相爭的魏禁顯然更勝閩行一籌,這次能夠獨領一軍,標誌着他已經成爲實質上的武官第二人,若是這次的江南戰事沒有意外,在戰事結束之後,魏禁就要接替林寒成爲中軍都督,也就是下任大都督的接班人。
誰也沒想到當初那個不過是小小都尉的魏遲侄子竟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像沒人能想到當初那個落魄蕭家大公子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一樣。
至於林寒那邊,在蕭煜和林銀屏一番長談之後,大體也已經定下,讓林寒回草原去,用林遠和林銀屏的名義,再加上蕭煜的支持,繼承草原汗王之位,也就是大鄭冊封的鎮北王之位。
不管怎麼說,林寒都是正宗的林家人,遠非吉日木圖等還未改姓的旁系可比,雖然林銀屏纔是真正繼承人,但終究是女兒身,若是沒有嫁人還好,可出嫁從夫,現在她已經是蕭家的人,更不適合去執掌草原。
安排好“後事”之後,蕭煜難得忙裡偷閒,帶着林銀屏從太清宮中出來,來到濟州府。
兩人喬裝打扮,就像一對尋常人家的年輕夫婦,也不帶隨從,畢竟蕭煜本身就是位列天機榜第六人的絕世大高手,而如今的齊州又是一個逍遙神仙齊聚的光景,若是有敵來襲,瞬息便至,再是安全不過。
兩人用一天的功夫走遍了大半個濟州府,走馬觀花地看了諸般名勝,臨近黃昏,兩人才找了一家酒樓,打算祭奠下自己的五臟廟。此時正是人滿爲患的時候,兩人好不容易找了張空桌,剛剛落座,就聽到有人在大呼小叫。
林銀屏對此沒有在意,只是拿過菜單自顧點菜,蕭煜卻是朝那邊望去。
原來是一羣閒漢在飯後談國事。
談論國事一直都是百姓們茶前飯後極爲熱衷的一項娛樂,男人們在這時候多半要過一把帝王將相的癮頭,個個都高瞻遠矚,肆意指點江山。
一個身着灰布棉衣的中年男子,端着杯三文一碗的廉價茶水,正唾沫四濺地侃侃而談,“要我說吶,這天下八成就是咱們齊王殿下的了,其他人不過是爲齊王殿下開路的,兔子尾巴長不了,等到齊王殿下打下江南,天下一統,那東都城裡的小皇帝就得乖乖讓位,這天下從此之後就不姓秦了,得姓蕭!”
話音一落,馬上就有人反駁道:“我看未必,這姓蕭不假,可也得看是哪個蕭,大夥可別忘了,還有位小王爺,這小王爺雖然爭不過齊王殿下,可世子殿下就未必能壓住這位小王爺了,這叔王攝政的故事,戲文裡可從來都不少!”
這空林銀屏也聽出不對了,臉色有些難看。都說爲女則弱,爲妻則剛,爲母則強,林銀屏這個當孃的人,寶貝兒子蕭玄便是她的心頭肉,尋常人是碰也碰不得。
蕭煜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這時又有一名看起來像個窮酸腐儒的老人嘆氣道:“齊王殿下正值春秋鼎盛,說這些還爲時尚早,就算有那一天,齊王殿下又是何等智謀,豈會想不到這一點?自然會早早防備,不過要老朽說啊,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王爺就是明槍,只要有了防備,並不能如何,真正難防的是那根本想不到的暗箭!”
聽到這兒,周圍的人來了興致,有人問道:“老先生,照你的說法,誰纔是暗箭啊?”
老人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自然是那位。”
說着老人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林字。
衆人受到老人的感染,也紛紛俯下身子,壓低了聲音,好像下一刻就會有暗衛進門捉人一般。
先前說話的中年男子看到這個林字,倒吸了一口冷氣,小聲道:“老先生說的是……王后?”
老人點點頭,一臉怒其不爭道:“這位王后本就是異族出身,不懂禮數婦德,最是跋扈善妒,齊王堂堂藩王之尊,竟是沒有側妃侍妾,成何體統?還不是王后專寵所致!而且這位王后不但善妒,還精於斂權,每逢壽辰,滿朝文武哪個敢不去祝壽?甚至每逢軍機大事,她也要橫插一手,牝雞司晨!還有王后之弟林寒,人稱修羅將軍,跋扈嗜殺,動輒屠城,實實在在的草原蠻子行事,如今更是高居中軍都督之位,這便是埋下了外戚干政的苗頭啊!”
老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微微壓低了聲音,”如今齊王殿下春秋鼎盛,這都還好說,可如果有一天齊王殿下不在了,而王太子又正值年幼,那會是個什麼光景?”
一位士子打扮的年輕人輕聲道:“諸呂之亂,武周之事,已然不遠矣!”
另外一名年輕書生也點頭道:“如今蕭家,人丁子嗣單薄,若是出現此等事情,恐怕頃刻之間就要改朝換姓。”
對於林銀屏執掌大權,西北內部早已是多有不滿。尤其是林銀屏手腕越發熟稔之後,這種反對聲音也是與日俱增,更有甚者,已經出現了二聖臨朝的說法。
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動。
而這股暗流看似指向林銀屏,實際上卻是對準了一直被林銀屏護在身後的林寒,尤其是在林寒要返回草原的關頭,更是耐人尋味。
蕭煜臉色平靜,微微側了側頭,望向身邊的妻子。
林銀屏伸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蕭煜的碗裡,接觸到他的目光後他微微一笑,好似對於這些話語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