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王府。
蕭瑾在大概卯時時分起牀後,按照往常的習慣打了蕭烈教給他的一路拳,然後開始進膳。在這一點上,他不像蕭烈,反而是更像那個從小就享盡人間富貴的孃親,講究一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排場擺的極大,哪怕是如今正在別人家裡做客,也是如此。
牧楚兒作爲王府中說一不二的角色,今天卻是與蕭瑾一起進膳。不過認真說起來,還是蕭瑾在吃,牧楚兒在看。
蕭煜對此也不以爲意,泰然自若,就在牧楚兒的注視下坦然進膳。
蕭瑾吃飯很快,幾乎沒有停歇,但絕對不會讓人聯想到狼吞虎嚥四字,反而有一種別樣的節奏美感,在這一點上蕭煜就很佩服蕭瑾,曾經兄弟兩人一起吃蟹,蕭煜用不慣全套的蟹八件,頂多只用三件,而蕭瑾用起蟹八件就爐火純青,輕敲慢剝,勾挑掏扎,井然有序。最令蕭煜嘖嘖稱奇的是,蕭瑾吃完之後,蟹殼仍舊完好無缺,拼接起來便是一隻活生生的螃蟹,比起那些精於此道的老饕,沒有絲毫遜色。
牧楚兒單手托腮望着蕭瑾,一直到他吃完抹淨,纔開口道:“蕭懷瑜,你與你那個哥哥,真的不一樣。”
“哦?”蕭瑾笑了笑,“怎麼個不一樣法,說來聽聽。”
牧楚兒道:“蕭明光很兇,你這人很好。”
“好人卡?”蕭瑾忍俊不禁道:“那我寧願做一個壞人。”
牧楚兒自然聽不懂好人卡三字中的真正含義,不過卻聽出了蕭瑾話語中調侃意味,有些不悅道:“我說正經的呢。”
蕭瑾一本正經道:“我也是說正經的。”
牧楚兒只覺得被狠狠噎了一下,不由得帶出幾分勃然之色,加重了語氣道:“蕭瑾!”
蕭瑾兩世爲人,哪裡看不出眼前女子是有些惱了,便轉開話頭,輕聲道:“好人也好,壞人也罷,我和他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牧楚兒果然被蕭瑾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剛剛拔高的音量轉瞬又降低下來,好奇問道:“怎麼說?”
蕭瑾眯了眯眼,道:“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很怕死,蕭煜就不怕,是真的不怕,我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勇氣,就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卒,對於生死已經看淡,將自己置身險地就是家常便飯,不過自從他娶了我嫂子之後,在這一點上已經收斂很多。”
提到林銀屏,牧楚兒來了興致,她自小被牧人起寵溺壞了,養成了囂張跋扈的性格,在東北三州橫行霸道又無人能治,就連査莽也要避之三分,雖說因爲是女兒身的緣故,後來有所收斂,但即便如此,她仍是東北地界上的頭號惹事精,一向都是目中無人,頗有些小看天下英雄的氣派,哪怕是對當下如日中天的蕭煜蕭瑾兄弟也沒多少敬畏之心,反倒是對同爲女子出身的林銀屏格外佩服,經常說要見一見這位將西北王蕭煜管的服服帖帖的公主殿下,日後定要以此爲榜樣云云。
牧楚兒此刻已經忘了先前的話茬,直接道:“你嫂子不就是那位天下第一悍婦林銀屏嗎!”
蕭瑾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牧楚兒也自知失言,趕忙道:“總之就是公主殿下了,我這輩子就佩服這位林姐姐!若是林姐姐能到東北來,我一定要和她徹夜而談,秉燭夜談,促膝長談。”
蕭瑾笑了笑,“你與我那位嫂子相比,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在天上,你在地下。”
大抵女子,即便是與自己最佩服之人相比較,也受不得這麼個比較法,又何況目中無人慣了的牧楚兒,她果不其然地勃然大怒道:“蕭瑾,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蕭瑾不慌不忙,平聲靜氣道:“我不是說別的,我是說心機手腕,在這一點上,你真的不如林銀屏。”
牧楚兒將信將疑,問道:“怎麼說?”
蕭瑾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反問道:“若是牧王爺突然病重不醒,在外有強敵內有査莽的情形下,你能否將東北三州握在手中?”
牧楚兒一愣,然後緩緩搖頭道,“我做不到,軍政上的事情我都不懂的。”
蕭瑾放棄手中茶杯,輕聲道:“但是林銀屏就能,當年你爹大軍兵臨中都城下,蕭煜病得人事不知,林銀屏將此消息嚴密封鎖,然後密令暗衛一舉將我和蕭玥軟禁,然後又召徐林帶兵回師勤王,以王妃之尊代蕭煜執掌西北,直到蕭煜醒轉爲止。”
第一次聽到此樁秘事的牧楚兒猛然瞪大了眼睛,滿臉遮掩不住的震驚,“林姐姐,她……這麼厲害?”
蕭瑾嘆息道:“你以爲西北諸將對她百般逢迎就僅僅因爲她是蕭煜的正妻?林寒如此跋扈之人對這個姐姐畏之如虎,慕容萱這個眼高於頂的世家嫡女與她交好,魔教前任聖女秦穆綿被她拒之門外,蕭煜以如今地位至今沒有納妾,這其中的心機手腕又能差了?”
蕭瑾忍不住苦笑一聲,“就是我這個小叔子,還不是得去她面前伏低做小。”
牧楚兒越聽越是驚奇,甚至已經從佩服發展到有些發自肺腑的敬畏了,林姐姐這境界,早已不是區區悍婦或者妒婦二字就能形容了,這完全是要朝着一代權後的方向發展啊。轉瞬間,牧楚兒已經給林銀屏腦補出許多後續,先是二聖臨朝,然後便是蕭煜病重,林銀屏再次訓政,等到蕭煜死後,她便要垂簾聽政啊,接着便是外戚干政,小皇帝不甘心失去權柄,與母親反目成仇,總之是好一處宮斗大戲。
蕭瑾慢慢說道:“想要學林銀屏,其實也不算難,但是有一個前提,很難。”
牧楚兒醒過神來,問道:“什麼前提。”
蕭瑾笑道:“你得找到一個既能容忍你興風作浪,又能君臨天下的男人。”
牧楚兒先是愕然,然後徹底啞口無言。
“好了,其中道理你自己琢磨去,我得去找你爹辦正事了。”
蕭瑾笑着起身離去。
——
簡文四年,九月三十。
遼王牧人起在幾經考慮後,正式昭告天下。
承認東都朝廷以及新任內閣、大都督府,並正式接受罷黜牧人起樞密使一職的聖旨。
蕭煜投桃報李,東都朝廷將遼州劃爲牧人起封地,世襲罔替,並有開府之權。特封牧楚兒爲雪月公主,等同親王禮制。査莽不變,只是將北都大都督變更爲北都都督,加兵部尚書銜,兼領大都督府都督同知。
至此,西北東北之爭以西北完勝而徹底落下帷幕。
這也標誌着江北已經完成統一,蕭煜的南征大軍再無後顧之憂。
艾琳娜在自己的遊記中寫下這麼一段話。
“蕭煜此刻正高踞權利的巔峰,對於他本人以及他麾下的整個西北軍閥來說,現在已經迎來了最關鍵的時刻。”
“這個時刻的勝敗決定着他們是戴上桂冠,沐浴山呼。還是跌落王座,成爲階下之囚。”
“勝利或者失敗,二選其一,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因爲統一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壓在他的肩上,他責無旁貸。”
“或許,他將在不遠的將來,舉起殺戮的旗幟,吹向戰爭的號角,帶領着他的騎士和士兵,讓這個東方帝國煥發新生,從而譜寫新的篇章。”
“然而在當下,這個古老的東方帝國已經被分成南北兩半,從最爲繁華的江都到深居內陸的蜀州,一副橫貫東方大陸的鐵幕正在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