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獻計、張定國、大管事三人落網,對於蕭煜來說,算是一個情理之中的意外之喜。蕭煜帶着三人返回齊州大營後,將張定國和魏獻計二人交由般若和唐春雨處置,至於大管事,蕭煜念有幾分舊情,並未如何苛待於他,只是不允許他離開大營,算是變相地軟禁起來。
不過說到底,這些都是小事,對於現在的蕭煜來說,真正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回東都。自蕭霖起,到蕭煜爲止,蕭氏一族定居東都已經有十六代人,蕭煜生在東都,長在東都,可以說東都就是蕭煜的老家。細細算來,蕭煜離家已有近七年之久,中途雖然回來幾次,不過都是來去匆匆,像一個過客。只有這次,他要光明正大地回去,堂堂正正地回去。
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三月初四,位於齊州的西北左軍兵出齊州,與此同時,北地的西北中軍和豫州的西北右軍也同時開拔,西北大軍三面進逼直隸州。
鎮守直隸州的趙青,無論怎麼看都是坐以待斃。
至於蕭烈,很多有心人都在心底暗自猜測,看大丞相這架勢,不會是見事不可爲,打算將這副家當送出去,自己回去做個富家翁吧?畢竟蕭煜和蕭瑾也不是外人,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偌大家業總是要給他們的,無非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蕭烈到底如何想,外人不得而知,但正面戰場上的形勢卻是不出意料。
西北軍所向披靡。
沒了二十萬天子親軍,也沒了東北軍,只能依靠自己的直隸州面對西北軍,就像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面對正值壯年的大漢,沒有太多的還手之力,只能是節節敗退。
若是天下尚未大亂,西北軍無論如何戰力冠絕當世,都只能偏安一隅,正是因爲正統觀念根深蒂固,以一地之力戰天下之力,縱使能勝一時,但到頭來還是逃不出敗亡的下場。不過如今局勢已變,各地紛紛割據,即便有人想要勤王,也難以跨越戰火紛飛的漫長道路來到東都,所以說到底,現在是一地戰一地,而非一地戰天下,其中區別,大不相同。
打仗,分順風仗和逆風仗,如何區分一支軍隊是否是精兵,就看他能否打逆風仗,很多所謂的精兵,順風順水時如下山猛虎,勢不可擋。一旦戰事不順,便潰敗千里,惶惶如喪家之犬。西北軍在經歷南征失敗後,仍能軍心不喪,再次北伐後建,所以西北軍是精兵。而蕭烈倉促整合的三大營,有牧人起的東北軍作爲依仗時,還像模像樣,在東北軍退回東北之後,獨自面對西北時,便將自身戰力之薄弱完全暴露出來,故而算不得精兵。
更爲甚者是三大營內部已經是士氣渙散,人心浮動,不少“聰明人”考慮的不是怎麼禦敵,而是如何找到門路去投效新主西北王。萬事不怕有“聰明人”,怕的是沒有“愚人”。人人都做智叟,沒人去做愚公,這山自然就移不成了。現在人人都想着投效新主,這城自然也守不成了。
蕭煜再次來到渤海府城前,不過不同於上一次的輕裝簡從,這次蕭煜足足帶有數萬精騎,同時藍玉也隨行左右。
渤海府作爲直隸州的門戶,地勢位置極爲重要,也是趙青重兵防守所在。
蕭煜駐馬而立,身後的大軍也驟然而停。
他眺望着位於視線盡頭的渤海府城,對身旁的藍玉道:“瑞玉,你現在掌管暗衛事務,趙青的行蹤確定沒有?”
藍玉回答道:“趙青是暗衛的老人,行蹤極爲隱秘,現在只能確定三處,渤海府,直隸州府、東都。”
——
東都。
今天的大朝會,處處都是愁雲慘淡,即便是排班靠後的中層官員,也有黑雲壓城之感。尤其是大丞相蕭烈沒有出現在朝堂上,更是讓人心生諸多揣測,難道大丞相已經失去對東都的控制了?可看到孫立功等蕭烈心腹還安然立於朝堂之上,又覺得不像。
小皇帝秦顯高坐龍椅之上,面無表情,司禮監掌印孫士林立在一側,躬身垂手。在龍椅之後還有一道珠簾,一道冰冷的目光透過珠簾冷冷地掃視着諸多朝臣,讓諸位朱紫公卿深切感受到這位太后娘娘的威嚴。
大都督孫立功、新任東都左都督蕭公魚、文官領袖御史大夫周景朝等實權高官都是低眉斂目,不去看那位尊貴女子。
本該由孫士林高喊“有事啓奏,無事退朝”。但是今日不知爲何,孫士林這位大內首宦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眼觀鼻,鼻觀心,如同泥塑木偶。
女子冷冷的聲音響起,“張海九降了,晉聿降了,孫知化降了,張華地死了,丁世光死了,豫州丟了,北地丟了,齊州丟了,如今只剩下一個趙青和一個直隸州,西北軍直逼東都,衆卿家可有良策?”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
針落可聞。
許多人狠狠地把頭埋低,似乎要學那縮頭烏龜。
孫立功微微擡了下頭,然後又迅速低下頭去。
珠簾後面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將語氣放緩,沉聲道:“平日裡一個個都是指點江山,動輒清談無敵手,動輒治國烹小鮮,彷彿個個都能出將入相,現在怎麼全都啞巴了?大鄭的臣子呢?你們就看着蕭煜在外面耀武揚威嗎?”
下一刻,除了孫立功、蕭公魚、周景朝等三人外,滿朝文武跪了滿滿一地,“臣等無能,致使朝廷蒙羞,臣等萬死不能辭其咎也。”
玉太后狠狠一拍座椅俯首,恨聲道:“我要你們死有什麼用?我要蕭煜這個逆賊去死!我要那五十萬西北逆賊和蕭煜一起去死!”
面面相覷之後,位居排班最前列的蕭公魚走出隊列,低頭沉聲道:“太后請慎言。”
玉太后猛然一窒,過了良久,才冷冷開口道:“蕭卿家何出此言?難不成哀家還說不得了?”
蕭公魚緩緩擡起頭,望着那道珠簾,平靜道:“西北王此番興兵,只是行清君側之事而已,而非是叛逆作亂,若是太后此言傳到西北王的耳中,怕是要寒了西北王和西北衆將士的心。”
玉太后的胸口劇烈起伏,臉色微微發白,手掌緊緊按住扶手,幾乎要將五指嵌入這上好的紫檀之中。
這句話纔是滿朝文武的真正心思。
說話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若是現在就在話語中把蕭煜給得罪死了,日後蕭煜真的進了東都,那又該怎麼去西北王腳下討饒乞命,甚至是再求一場富貴?
話又說回來,蕭公魚現在手掌東都禁軍,大權在握,而且他和蕭煜歸根結底都是一家人,若是細細論起來,蕭煜還要稱他一聲叔父,他自然是不願在這時候和蕭煜撕破臉。
玉太后連說了三個好字,“骨鯁之臣啊,蕭大人當真是朝廷的骨鯁之臣。”
蕭公魚微微低頭,重新退回班列之中,沒有再火上澆油。
一場大朝會就這般不歡而散。
羣臣緩緩退出殿外,不同以往,所有人的臉色都極爲凝重,沒有三兩閒談,只有步履匆匆。
孫立功和蕭公魚走在最後,並肩走出大殿。
孫立功輕聲道:“蕭大人剛纔倒是好威風,當真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蕭公魚一笑置之,“明人不說暗話,你我現在都是在一條船上的人,何必遮遮掩掩。”
孫立功微微一頓,然後低聲道:“蕭公如今總掌東都禁軍,還需注意九門,莫要讓有心人挾持皇帝出城,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