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身體變爲金屬後,毒素像一件不合尺寸的禮服披掛在身。神術、詛咒和淨釜之池,拉梅塔感受着胸前的傷疤和指尖的麻痹,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境地?她並不是沒受過傷,但這些疤痕本不該出現。這令她憤怒。
因此當黑騎士打開矩梯時,拉梅塔忍不住質問他的遲到:“你的屍骨中庭需要倒時差麼?”
“我也沒讓你們來這麼遠。”亡靈騎士沒有踏入矩梯,站在門後譏諷。
“我去哪兒不需要你允許。”
“伊士曼是我的領地。”他又開始那套無聊的說辭了。
“現在我想要離開,你卻又不允許了。”水銀領主不想多說。黑騎士並不是爭論時的好人選,拉梅塔寧願跟一堵迴音壁吵架。“你怎麼能離開拜恩?”若不是倒影之城被封鎖,她也用不着欠賽若瑪的人情,還費盡心機地潛入灰翅鳥島了。靈魂之油藏在水池底,而那些淨釜令她噁心。
“你弄錯了一件事。”亡靈騎士對她的怨懟充耳不聞。“我一直都在拜恩。”
是這傢伙封鎖了拜恩。拉梅塔覺得胸前的傷口更疼了。倒影之城在沒有惡魔領主停留時會對外封鎖,這一貫是守夜人的職責,結果不死者領主居然主動下令封閉了城市。
“你們在海灣戰爭中惹出了大麻煩。目前神秘領域再次提高了對無名者的搜捕力度,甚至已經有幾個互助會遭到清洗……最重要的威尼華茲也受到了波及。看來,你們忘記了自己腳下的領土屬於誰。”
七位惡魔領主中,究竟還有誰能讓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不過分的?她疑惑不解。黑騎士作爲兩百年前亡靈之災的主謀,險些將整個賓尼亞艾歐併入死者的疆土。那時她纔剛剛接手德米特里的領地成爲水銀領主,哪怕擁有惡魔的力量也難以想象此等壯舉。現在他們只是挑起了守誓者聯盟的內戰,根本談不上什麼轟動的成果。
難道還是領土的問題?“互助會和秘密結社完全不是一回事。”拉梅塔辯解,“我既沒有泄露行跡,也沒有選擇回拜恩。”她不是安利尼。由於他們一開始就以爲在黑騎士離開了拜恩,因此拉梅塔在從鐵龍港撤離後徑直前往灰翅鳥島。沿途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他們的行蹤,也不會因此追蹤到拜恩。
她沒能猜對真相。“寂靜學派的‘第二真理’聯繫了克洛伊塔的先知,要求干預聯盟內戰。”黑騎士說。
“似乎是好消息。”這本該是她計劃的一部分。黑巫師和學派巫師的分歧源於理念,這是絕對不可調和的矛盾。而且寂靜學派的林德·普納巴格在夏妮亞的授命下打撈起守誓者聯盟的鍊金戰船——這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拿的,巫師們參與紛爭毫不奇怪。
但高塔使者的反常行動打亂了混亂髮起的節奏。對此,拉梅塔斷定是占星師們給予了外交部援助。預言總是能由果及因,打亂對手的所有安排。只是他們竟能準確的把握她的計劃細節,這恐怕只有先知親自關注才能做到。
“不是你想的那種干預。”黑騎士打斷了她的思考,“寂靜學派希望的是終結戰爭。無論如何,絕不能在伊士曼的領地上發動痛苦秘儀。”他不耐煩地後退一步。“留下是死路一條,加瓦什尚未不幸到收容你的靈魂。既然你我都很幸運,那就煩勞你滾回拜恩去。”
“大吃一驚嗎?我還活着。”
黑騎士沒否認。“別以爲有我在拜恩你就可以不顧傷勢。”
他在關心我?肯定不對勁。“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認爲自己是醫師。你能解除毒素,還是治癒劍傷?”
“我能起死回生。”漆黑的頭盔下,拉梅塔能想象出對方露出屬於死人譏諷的微笑來。我早知道是這樣。她扭頭走進矩梯。
……
“矩梯?”暗夜精靈神色緊繃:“是德拉布萊要回來了?”
“八成不是。”學徒斷定。矩梯的門後應該是沉淪位面加瓦什,黑騎士的領地。至於德拉布萊,他如果要回來那也未必是壞事。
“無論如何,鑰匙還在他手上。痛苦秘儀在啓動。”羅瑪指出。
尤利爾有一肚子話想說——艾肯和拉森先生,高塔外交部的行動方針,甚至是蓋亞教會和艾科尼。他也想問她在銀頂城後的遭遇,關於痛苦秘儀和淨釜之池,索倫爲什麼沒阻止你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但他最終挑了一個當下最要緊的問題:“你能控制在這裡打開矩梯?”
“不是我,是痛苦秘儀。”
小獅子的警戒心在他到來後已經徹底放下了。她原封不動地轉述指環索倫對秘儀的介紹,並悄悄告訴學徒高塔觀景臺的秘密。她八成不知道喬伊會在這些事情上全無隱瞞。要是使者在其他方面也這麼坦誠就好了。“鑰匙與海灣戰爭有關?”尤利爾問。
“就是這樣。”
羅瑪十分肯定,多爾頓卻有不同意見。“守誓者聯盟瞭解吸血鬼。”他告訴學徒,“而且還有鍊金戰船。即便灰翅鳥島是圈套,聯盟也不一定會戰敗。兩方的差距不是魔藥能彌補的。我是跟隨守誓者聯盟的船隊來這裡的,他們粉碎了吸血鬼的艦隊,還打贏了登陸戰。”
血族的船隊恐怕是由洛朗·維格帶走的海灣戰船和他們購買來的遠航船隻拼湊而成。當然,以阿納爾德家族這些年在海灣的經營,訓練出一支素質優秀的海軍不是不可能。還有淨釜……和索維羅魔藥。先前尤利爾不知道血族能否憑藉魔藥和合作者與聯盟對抗,但現在他們肯定沒機會了。
“高塔派遣了一支搭載救援隊伍的浮空船進入伊士曼。”尤利爾說,“雄獅閣下三天後就會來到這裡。我和白之使利用星之隙找到了時機提前過來,現在用不着擔心德拉布萊親王了——你們應該猜測他是否還活着。”使者通過星之隙進入灰翅鳥島,多半已經找上了海灣戰爭雙方的空境閣下。
“這是我聽見最好的消息。”小獅子的嗓門因雀躍而放大,霧氣不停涌動,聚散不定。
別說惡魔領主了,就連死人都會被她的尖叫吵醒。他們不可能忽略這樣的響動,看來確實已經離開。只是尤利爾無法根據現有情報判斷他們是否還會回來。矩梯和法則。但願黑騎士找他們是有脫不開身的緊急事件,最好還與寂靜學派有關。惡魔領主的目標不是痛苦秘儀,僅僅是淨釜……不管怎麼說,他們幸運地撿回一條命。
這時候他纔有時間查看周遭環境。土壤似乎被血浸透,石壁漆黑粗糙,好像扎進血肉的刀尖般突兀扭曲。除了屍骸和雕像碎塊,這裡什麼也沒有,連尖嘯堡地牢的佈景都比此地豐富得多。刑場和牢房還是有區別的。
他忽然理解了高塔的做法。占星師們也許軟弱,但先知永遠將一切看在眼裡。他允許喬伊帶領外交部參與神秘領域的戰爭,同時又把克洛伊超脫紛爭之外。屠戮永無止境,預言觀測即實現,然而人們可以爲它設置界限。這也是使者的職責。
“灰燼。”暗夜精靈低語。他虔誠地閉上眼睛,“諾克圖拉的權柄在這裡行使,暢通無阻。”
尤利爾沒去打擾他和他的神。“羅瑪,你能回來麼?”既然最後的戰鬥已經打響,留在這裡可不是最好的選擇。尤利爾看到血族和他們奴僕的屍體,水銀領主與她的同伴可能借助黑巫師的幫助來到這裡,也可能是直接屠戮了沿路守衛。再或者,她希望製造更多淨釜來治療傷勢。痛苦秘儀能夠汲取痛苦和絕望。這話讓他不寒而慄。
“要怎麼做?”小獅子困窘起來。
好問題。“我們的索倫·格森大人上哪兒去了?”要是指環先生沒法回答,那他們就只能等喬伊再次打開星之隙來解決問題。羅瑪和多爾頓都相信痛苦秘儀的鑰匙在德拉布萊親王手上,那麼很快使者就能重新打開門。
“它不說話。”
“應該是環境的緣故。”多爾頓猜測。暗夜精靈指了指頭頂。“我們最好爬上去。”
“爲什麼不乾脆離開這兒?”
“我不能離開太遠。”羅瑪說,“核心裡擠滿了死者的靈魂,它們彼此並非相安無事。有個自稱聖卡洛斯國王的白癡像條狗一樣盯着我不放。這裡……這裡有能讓我保持清醒的東西。”她忽然沉默了一瞬,“原本有。”
“那是什麼?”學徒追問。
“索維羅。”
尤利爾變了臉色。索維羅。這個單詞似乎有魔力。他後退一步,踩在碎石上。“你喝了魔藥?”他拔高嗓音。
暗夜精靈不明白:“是那些菸葉。它們對你能有什麼幫助?”
“魔藥可以讓我的火種更牢固,要是真有原液就好了。”小獅子羅瑪回答道。還好只是菸葉。這姑娘根本不瞭解索維羅魔藥的危險性。她居然還反過來問他:“你怕什麼?”
怕你變成暗夜精靈先前爲之祈禱的東西,他心想。從滿天灰燼中找出你的那份骨灰實在是太困難了。該死的指環沒教她別亂吃東西麼?
“索維羅魔藥很危險,儘管是菸葉也不安全。”尤利爾警告他們,“我在布魯姆諾特見過對魔藥培育的菸葉植株上癮的人,他們的下場絕對比你想象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