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治本一

八十一 治本 一

劉潤知道在丹鳳殿門前發生的事,只比阿福慢一點。

他的消息向來靈通,到底是什麼門路得來的阿福也不清楚。

阿福看着他牽着李信的手從長廊那頭的陰影裡走出來,午後斜陽照在兩個人身上,劉潤的沉穩溫雅不必說,連李信邁着小方步,透出一股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和傲氣。唐柱是他的三個小廝裡最沉穩的一個,好在年紀不大還算是童子,今天也跟進了宮來,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阿福不禁要想,要是……要是麗夫人沒有死,要是李信還是在這深深的宮院中成長,他會長成什麼樣子?

不過,人生是沒有假設的。

李信朝阿福甜甜一笑:“嫂子,我在前頭跟父皇和哥哥一起用了膳,我還喝了一盅酒呢。”

阿福看他的臉紅撲撲的,還以爲是熱的,這麼看來,恐怕是因爲酒勁。

真胡鬧,怎麼能給這麼小的孩子喝酒!

“咦?小月亮呢?”

阿福被這個小名弄的哭笑不得,一旁李馨摸摸李信的頭:“你長高了不少。”

李信頭偏了一下,有點氣鼓鼓的,卻又強裝大人樣子說:“我不是小孩了,別摸我的頭。”

李馨嘻的一聲笑,對阿福說:“嫂子你怎麼教的,這孩子可真是招人疼。”

聽李馨誇他,李信的小臉兒更紅了,胸脯也挺了起來,活像一隻神氣活現的小公雞。唉,男人這種生物啊,下到三五歲上到七八十,個個都虛榮的要死,被人誇,尤其是被李馨這樣的大美女誇,那尾巴敲得叫一個高啊……

李馨拉着李信走在前頭,劉潤輕聲問:“王美人剛纔在丹鳳殿前被人頂撞了?”

“不止頂撞這麼簡單。”阿福小聲把剛纔的事和劉潤說了一聲。劉潤沉默的跟着,阿福幾乎覺得他沒聽到她說什麼。他彷彿沉浸在一個安靜的遙遠的世界裡,心思讓人捉摸不定。

“王美人名字,是不是叫王姜?”

阿福怔了一下,她想了想:“是,難道你不知道?”

這個不算什麼秘密。

遠遠的有蟬聲傳來,聲音顯得含糊而混沌,熱風吹在臉上,劉潤忽然想起家中開始瀰漫不安氣氛的時節,有一回母親哄睡了他,和父親在那兒說話。他迷迷糊糊的,聽着幾句,本來他已經不記得這些事情,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間那時候聽到的話又兜上心頭來。

父親語氣沉重,母親再三的問他才說:“……那個王姜,連太后都要忌她幾分……”

劉潤不記得更多了。

但是這句話忽然就這樣冒出來,如此清晰,揮都揮不走。

王姜,王美人。

她怎麼讓太后也忌她的?

就因爲她手中那份遺詔嗎?

那東西存在於世上,本該出現在太后或是王濱手中,但是很奇怪,這樣東西卻被王美人藏了起來。是不是憑着這東西,太后和王濱才忌她?

還有,她與韋皇后當年到底是什麼樣的過節,韋皇后是不是她所害?

這些想法亂紛紛的在心中膨脹起來,劉潤覺得眼前有些暈。他停了下來,阿福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他。

“怎麼了?”

“沒事。”劉潤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背上全是汗,“今天太熱了。”

阿福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李固也喝了酒,臉上脖頸都發紅,呼吸間帶着酒氣。上車時阿福輕輕託了他一下,幾乎一上車他就睡着了。

紫玫在初八那一天出了嫁,她穿着大紅衣裳拜別了阿福,眼圈紅紅的罩上蓋頭出去,周家原來的老宅子燒了,新置的宅子離王府極近,阿福見過侍衛周遙一回,看起來是個老實的人,看起來臉上彷彿左右寫着大大的“可靠”二字。紫玫眼光不錯。

婉秋也被楊夫人指了人嫁了,那人是個管事,妻子在京城動亂之時亡故,現在能得這麼一個有才有貌的佳人做填房,自然是滿口子樂意。奇怪的是婉秋也沒什麼不樂意的,嫁人的時候不哭不鬧,還過來向阿福辭謝過,阿福還覺得怪異。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瑞雲說:“她是識時務的,不管她是誰的人,現在能決定她命運的人可是王爺和夫人。再說胡管事纔剛三十,人又能幹又有積蓄,她嫁過去還有小丫頭服侍,上頭沒公婆,先前的胡夫人又沒留下兒女,她的日子別提多自在了。”

紫玫嫁了之後依舊在阿福身邊伺候,事情多,阿福也離不得她。紫玫挽起婦人梳的髮髻,穿着新衣裳進來,少不得被瑞雲她們打趣調侃,說是周家嫂子來了。紫玫一向大方穩重,可是做了新婦到底臉嫩,被笑得臉通紅不好意思。

她服侍朝食的時候,李固也笑着說了句:“你們纔剛成親,我原該放周遙幾天假纔是。”

紫玫盛湯的手頓了一下,輕聲說:“謝王爺,夫人的寬厚,不過服侍主子纔是我們本份。”

阿福的筷子在露骨手背上輕輕敲了一下,示意他別在打趣。紫玫已經把湯碗盛的滿滿的,再說下去,難保不會盛的溢出來。

“他待你可好?別怕,要是他敢給你氣受,我和王爺說,好好收拾他。”

紫玫笑的羞澀,小聲說:“他挺好的。”

“哎喲,這才幾天啊,就開始護起來了。”瑞雲推推一旁的淑秀:“怪不得人常說,女生向外。你看見沒,這一變成周嫂子,和咱們就生分了。咱都是外人,和人家姓周的纔是內人哪!”

淑秀也跟着捂嘴笑,紫玫狠狠在她頭上戳了一指頭:“平時也沒見你嘴皮子這麼伶俐。你不要笑,你也總有這麼一天!”

瑞雲一甩辮子,掀簾子出去:“我纔不嫁人呢,我要一輩子服侍夫人!”

屋裡人笑成一片,連二丫也跟着笑。一提到嫁人這事,做姑娘的沒個不害羞的——哪怕你真不害臊,也得裝出害臊的樣子來。

阿福莫名的冒出個念頭:果然最好的防禦是進攻啊……

她看見劉潤站在廊下,從宮中回來這幾天他都有心事。

二丫看看阿福,又看看站在窗外的劉潤,掀簾子喊了聲:“劉潤哥,你進來下,夫人找你說話呢。”

劉潤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

阿福納悶之極,衝她問:“我幾時吩咐了?”

二丫揪着辮梢,一副不安的樣子:“夫人不是想和他說話?那我再讓他出去。”

阿福哭笑不得:“好了,就你鬼靈精。下次別這麼搗鬼。”

二丫脆脆的笑着:“我知道,我這就去倒茶。”

瑞雲也退了出去,把屋裡留給阿福和劉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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