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出去了一個星期, 有無數文件在案頭等着她批覆,當然也免不了被飽受摧殘的手下干將們倒倒苦水。樑爽那邊似乎也不得空,要把假期間拉下的工作通通補上。至於綦連客, 倒是讓她鬆了口氣。回家的當天, 綦連客就接到通知, 要他去別市參加某次大型手術會診, 他當天便收拾行李出發了。
快到週末了。從辦公室偌大的落地窗看出去, 天空隱隱有些灰色,這是玻璃鍍膜之後的效果。不過,即便沒隔着玻璃, 這裡的天空也是難得藍天,總是有些發灰。
下意識地撫上指間的鑽戒, 眸子垂下, 暗暗嘆了口氣。幾日來, 因繁忙兩人並未出去約會,然而每日的電話樑爽卻從未忘了打來, 似乎一切都還如初。想到這裡,心底隱隱無力起來,還夾着一絲煩躁。
許久,拿起手機,發了條消息。過不多時, 便收到了樑爽的回覆。她漫不經心地擺弄着手機, 發了會兒呆, 揉了揉額角, 拿起桌上的文件, 看了幾分鐘,卻只看進去幾個字。她煩躁地把文件丟開, 頹然靠向椅背,怔怔出神。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又被指上的亮光刺痛了眼睛。古暮沙垂眸,慢慢地將它旋下,脣角勾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苦笑。
古暮沙定了晚餐,樑爽雖然似乎因連日緊張的工作隱有倦色,對她卻仍是體貼照顧,但她心中有事,便有些心不在焉,到得後來樑爽似乎也感染到她的情緒,氣氛不免有些沉悶。
好在餐廳裡至少還有音樂流淌,無話可說,便做出欣賞音樂的樣子,至少免了尷尬。
飯後,古暮沙說想去湖邊散步,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驅車去了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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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地走了片刻,古暮沙扭頭看着月色還有燈火下的粼粼波光,怔忡不已。樑爽也不說話,陪她默默地散步。
古暮沙停下腳步,側身靠着欄杆,覺得粗糙的沙礫幾乎印入了手心,看着空茫的水面,輕聲道:“小時候倒是經常來遊湖,到長大了,反倒好多年都沒去划船什麼的。”
“想去機會多的是,這週末我們過來玩就是。”樑爽溫聲道。
古暮沙無聲地笑了笑,看着遠處黑黢黢的山脈:“我母親在那兒住了將近十年……那時候覺得,療養院環境好,她心境可能會開闊些,對病情有利。現在想想,她擡眼就看到這湖水,會不會觸景生情,反倒想到以前她和爹地帶我來遊玩的事,‘天倫之樂’啊……”她勾了勾脣,“真……殘忍。”
“沙沙……”樑爽扳過她的肩,和她對視,“過去的就不要再想了。”
古暮沙神情怔忪,許久,輕輕拉下他的手,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樑爽,我們,分手吧。”
樑爽一怔,漸漸浮上不可置信的神色,瞳眸中又隱約有些受傷:“沙沙,你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擡起手,似是要探觸她的臉龐。
她抿了抿脣,掩住一絲茫然:“我是說真的。我們……分手吧。”
樑爽盯着她看了許久,苦笑道:“我是不是應該問一句爲什麼?”方纔吃飯的時候,他第一眼就看出她未戴戒指,原以爲她是做事不方便隨手摘了下,誰知卻是這麼回事。而她的神情異常,他心底也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古暮沙擡眼看着他,勉強笑了笑:“或許,我們更適合做朋友。”做朋友,不需要獨佔,也就不會受傷。
樑爽卻一把環住她,在她耳邊悶聲道:“我們是朋友,也是未婚夫妻。沙沙,你不能自說自話,不能毫不顧及我的感受。這玩笑我開不起,沙沙,你……”
她由着他抱着,平靜地道:“我不是開玩笑。”頓時覺得他手臂一緊,古暮沙又道:“我只希望,能好聚好散。伯父伯母那裡,我會去解釋的。”
“那我呢,你給我什麼解釋?”樑爽鬆開她,眼底泛着疼痛。
古暮沙移開眸子,無聲嘆息。非要說那麼明白麼?
“我……婚姻要求的很多東西,責任、忠貞、信任……我們目前,還做不到這一步吧?訂婚的決定,有些草率。我,你,都還沒準備好……”一段失敗的感情不會只是一個人的錯,雙方都有責任。她心痛於他的背叛,同時也因自己的背叛愧疚不已。到得現在,已經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樑爽看着她:“沙沙,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好好地準備。爲什麼要……”
古暮沙輕輕笑了笑,打斷他:“樑爽,你……以前,有過很多女人吧?”
他一愣,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古暮沙指尖輕輕滑過凸凹不同的欄杆,有些悵然:“我也不會傻到要求另一半的以前是一張白紙,你也不曾介意過我的過去。”轉過頭,平靜地看着他:“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女人,但是……你在有了我之後呢?”
樑爽身子一僵,有些措手不及的尷尬。
古暮沙長長吐了口氣,說道:“不早了,回去吧。”說着,從口袋裡拿出鑽戒,輕輕拉過他的手,放在他手心,替他握上手指,然後,轉身離去。
“沙沙!”胳膊卻被他拉了住,她不得不停步,轉頭看着他,眉頭微蹙。
“沙沙,我……”樑爽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滿是懊惱和自責,過了片刻,才道:“那是一個錯誤,我承認是我做錯了,對不起,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是,你打我罵我都好,不要這麼衝動就分手好不好?”
古暮沙淡淡地道:“我不是衝動,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只是無法接受而已。”
不是每句“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
如果犯錯只需要道歉,便能粉飾太平、一切如初,那麼道德和法律又是做什麼用的?
如果那樣,是不是傷害會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反正最終,總會被諒解的不是?
或許是她的隨性而爲讓人覺得她對什麼都不在意,可以輕易地原諒傷害。
可事實上,她從來不是。
有些傷害,她不在乎,也就無關原諒。有些傷害,她卻永遠都無法原諒。
她是人,不是神。
說她偏執也好,狹隘也好,她就是這樣的人,或許可以不恨,但卻做不到不怨,做不到寬恕。
她可以平靜地笑着面對受過的傷害,但這並不代表,她的心底,也已經無波。
“沙沙……”心底悔恨早就將他淹沒,痛苦一陣陣地泛上來,他卻只能無力地沉浮。他能辯解,能說這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說是酒後失態,說是一時衝動,說他其實是因爲被她忽視、心情不好才這樣的,但那又如何呢?這些辯解,都那麼蒼白無力,不過使沙沙更看輕他而已。
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又怎麼能讓沙沙諒解?
手下用力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樑爽看着她,艱難地開口:“我們剛剛訂婚,你冷靜下來想想,這時候怎麼和伯父伯母說要取消婚約?過段時間再說好不好,到時候,他們可能比較容易接受。這段時間,就當是我的考察期,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嗯?”
古暮沙揉了揉鬢角,覺得自己正在演出一出言情劇,頗有些無言以對的感覺。考察期?再一次機會?她是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的。
有時候,信任,是脆弱無比的東西。用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更長時間才建立起來的信任,毀掉它,卻連一個小時都用不了。樑爽,已經將她無條件給予的在愛情方面的信任破壞得乾乾淨淨,她沒有重建它的信心。
作爲朋友,他無疑很合適。但作爲愛人,她已經對他沒有信心了。
無聲地勾了勾脣,還沒回答,又聽他說道:“沙沙,平心而論,這樣是不是對我不公平。我們已經訂婚,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也到了那一步?知道嗎,有時候,我總覺得,我還只是你的一個朋友,而不是親密的男朋友或者未婚夫。我甚至,無法確定你的感情。”他苦笑道:“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患得患失,卻從來沒跟你提過。沙沙,我們之間有問題,但是,不要用分手來結束好嗎?再試着相處三個月好不好,三個月之後,你要是還堅持分手,我們就……分手,我不會再強求。”
古暮沙心顫了顫。他的話很實際,在情在理。而她的心底,又何嘗沒有歉疚。雖然在努力地愛上他,但終究沒能全心全意地對他,他也是有所覺察的吧?事到如今,這樣的糾纏,還有什麼意義?三個月,就當是給彼此的接受期吧,到時,他也許便能接受這一現實。嘆了口氣,她點點頭:“好吧。”
樑爽拉過她的手,把戒指放入她手心,道:“這個,你先拿着,戴不戴……由你。”澀然笑笑,看着她過於平靜的面容,遮去眼底的痛苦,輕輕地抱住了她,低聲道:“對不起,沙沙,對不起。”
明知沒有用,卻只能用這樣貧乏的語言來表達他的歉疚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