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銀漢來找紅兵,見院門大開着。陸開勇說:“紅兵搬走了。”“什麼時候搬走的?”陸開勇說:“昨天晚上,連夜搬走了。”銀漢進屋看,果然裡面空空。銀漢大笑:“至於嚇得連夜逃走嗎。”陸開勇說:“紅兵對人也不行,李姐對他多厚道,他那樣難纏。”“他把我家房子弄成這樣,一聲不吭就跑了,我得跟他說說去。”銀漢來到昆奇路交通賓館對面,一家一家看,果然在一個小飯館內紅兵坐在櫃檯邊抽菸。銀漢笑道:“紅兵,我們的房子你弄成那樣,一聲不吭就走了?”紅兵連忙扔掉菸蒂,慌張站起來賠笑臉:“牆皮掉了,我找人明天給糊一糊就行了唄。也不用大收拾,抹上就行。”銀漢笑道:“好啊,我等着。”銀漢回到水利廳家屬院問陸開勇:“你跟紅兵什麼關係?”陸開勇說:“我賃的紅兵的房子,他勻給我個單間。他不賃了,我賃。多少錢?”銀漢說:“說好的,三千。”陸開勇說:“兩千九吧,我也不給你多還價。”
銀漢到了平澳家,把租金放在桌上說:“昨天租房到期,紅兵居然連夜逃走了。陸開勇要接着租賃,我沒法再擡價格,兩千九給了,不滿意也沒辦法。”碧喜聽了目瞪口呆,笑笑沒說什麼。平澳笑着說:“銀漢真有本事,人家都是往下擼,他還往上漲。”銀漢說:“我看肖紅兵也不怎麼難纏,他一共說了四句,叨他四句,再不敢吭聲了。他答應今天找人來給抹牆皮,晚上我去驗工去。”碧喜說:“算了,我跟你姐夫找人抹牆皮就行了,別把他嚇壞了。”於是打電話說:“紅兵,你搬走就算了,不用來抹牆皮了,我弟弟那我跟他說。”銀漢笑對平澳說:“我姐跟唐僧一樣,人家要吃他,他還說:你們快跑吧,我大徒弟來了就打死你們。”來俏月笑了,平澳說:“不假。”
碧喜問:“肖紅兵怎麼見了你就乖?”銀漢說:“欺軟怕硬。見了你,想纏一纏看能不能好處得的再多點;見了我,知道不能纏,登時就識時務。像這樣沒善念的人,就應該以正義裁之,全無敵。”碧喜問:“跟肖紅兵纏,你就不生氣嗎?”銀漢說:“怎麼會不生氣,我這個病就是想不開的病,這兩天就沒法過。他是兩個人,還好陸開勇沒跟他一樣難纏,不然恐怕弄不過他們。我心理壓力非常大,糾纏久了會犯病,只能一鼓作氣、速戰速決。還好連着四句都是我叨住他,忽然之間形勢急轉直下。我也不知道怎麼贏的,還不怎麼相信。一聽他連夜逃跑了,猛一輕鬆。”碧喜說:“就是,我也猛一輕鬆。肖紅兵真不像話,前幾天我都覺得沒法過了。他怎麼嚇跑了,不是挺能纏的麼。”
銀漢回家後,平澳看着合同和錢,沒見有假。趁來俏月回屋,就笑嘻嘻對碧喜說:“銀漢真有膽。我二弟小時候特別有膽,我們家窮,飯不夠吃,二弟看見誰碗裡有飯,冷不防一把抓起來就走。銀漢小時候也這樣不?”碧喜說:“弟弟纔不會這樣,不明確告訴他可以吃,他就不吃。”平澳睜大眼問:“銀漢想吃的時候都怎麼表現?”碧喜說:“至多是小心地跟我商量:姐,給我吃一點唄,我有了再還你。”平澳轉眼珠說:“小時候出醜不算,未成年人。”“小時候就得出醜嗎,有家教的怎麼能這樣。”碧喜反感。平澳笑道:“咱不說這個,就說我二弟。男孩子嘛,小時候都有外號。我二弟外號叫歘模糊,銀漢小時候叫什麼?”“弟弟外號叫學究,又叫法官,纔不當歘模糊。”平澳愧然點頭,碧喜笑了。
天冷了,外面飄起了雪花。曉風冒雪回來,凍得跺腳。銀漢幫他把書包提到屋裡。曉風搓搓手,先拿出校刊說:“爸,我的演講稿登在學刊上了。你看。”銀漢驚喜:“我寶寶纔多大,就能在班裡脫穎而出了。你的文章,校刊上就發表一篇嗎?還有沒有其他的?” “一篇還不夠?登兩篇同學的唾沫星子還不淹死我!”
扈美芹喊:“哎,吃飯的呢?”曉風吃着飯抱怨說:“老師光拖堂,同學都氣得不得了。屋裡頭又冷,凍得光想跺腳。本來老師不讓跺,結果一拖堂,都跺,老師也管不了。”扈美芹說:“都那樣,管他幹啥。那能多冷,一個屋裡那麼多人,暖和。”曉風說:“不暖和。我們班裡沒暖氣,就一個小爐子,還擠不上去。”扈美芹喝道:“穿那麼厚,冷啥!”曉風沉下臉。銀漢說:“冬至大年前,家家聚團圓;先生不下課,學生不給錢。”大家都笑了,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彩娟說:“快冬至了不。”銀漢知道又要吃餃子,登時夠得慌。扈美芹最景年節,平素都是樂淘淘,而唯獨到了年節就憤懣難耐,常常無端發脾氣。“小時候,我最景年下。出去玩去,回到家看見娘在家,我就放心了。要是回來沒見娘,我就想張嘴大哭。做夢光找不到家,那天我還做夢找不到家。俺娘小時候苦,妗子不是個東西。都是說小妮子活着幹啥死了去唄。俺舅就吵她:你咋不死了去!”美芹每每說到此就躁怒,永遠出不來惡氣的樣子。
美芹一聲不吭就準備包餃子,反正買回來韭菜銀漢自來幹活。曉風看美芹切菜,問:“韭菜切得越小不越塞牙麼。”“你知道啥!站一邊去!”扈美芹呵斥了曉風,又對銀漢二人嚷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曉風說韭菜切得越小越塞牙。”
斗轉星移,曉風考高中。考完回家,扈美芹問:“考的咋樣?”銀漢說:“現在不急,放榜以前休息。這些天沒作業,瘋玩。”曉風說:“爸,我覺得考不上。我還是參加老師說的那個全能進修班吧。”“小可憐。”銀漢嘆道,“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放榜那天扈美芹一上午心裡不穩,站在門口聽動靜,聽到誰議論就搭茬。遠遠看見銀漢三人回來,趕緊大開兩扇院門。彩娟笑眯眯說:“曉風考上了,正榜。”扈美芹愣住了,好大會子才笑道:“也?還真考上了。咱孩子就是行。超市那家的二小子考上了嗎?”彩娟說:“沒考上。素英她外甥也沒考上,秋芝嬸子的外甥女考上了。”扈美芹說:“也?那學得不差。我以爲就咱考得好呢。超市家的二小子就是不該考上,他光瞎逛蕩。我得上衚衕裡問問去,誰家考上誰家沒考上。”彩娟說:“不能問,人家煩。”扈美芹用手捂住嘴偷笑,一時家裡喜氣洋洋。銀漢對曉風說:“寶寶,馬上買票,上北京。”曉風登時跳起來:“噢!”
從北京回來,彩娟主動買個電動三輪車,說:“以後得上天堂灣看曉風去,少不了個車。”扈美芹說:“買是行,我也騎騎。”曉風這一夏天玩得真開心,看電視、跑步、玩器械、走親戚,忙得不亦樂乎。還沒玩夠,新學期就開學了。
銀漢和彩娟看曉風回來,見家裡有個忙着玩的小男孩。扈美芹說:“二小子的兒。”銀漢說:“鹿全髮長這麼大了,有五歲?”扈美芹說:“六歲了。他媽也不管,就讓他瘋玩。存永今天得給他岳母過三年,不得閒看孩子,先放這裡。”銀漢說:“鹿全發,上幼兒園沒有?來,讓姑父抱抱,看多沉。”全發馬上伸出兩隻髒兮兮小手求抱。“哎呦,肉蛋,怎麼這麼沉。下來吧。”但是全發緊緊抱住銀漢不鬆手,就像賴在老猴子身上的小猴子一樣。銀漢腰疼得吃不住勁:“全發,鬆手,重量級的小娃娃。”全發得意地笑了。
銀漢說:“人家的孩子都不讓別人碰,全發一點不認生。全發,知道你爸你媽叫什麼名字嗎?”全發不吭聲,還是不鬆手。銀漢說:“肉蛋,你看髒得像個泥球,把姑父的衣服都弄髒了。走,姑父給你洗洗澡,改頭換面一番。”銀漢在大盆裡倒好溫水,邊給他洗澡邊說:“你爸名叫鹿存永,你媽名叫榮娜。哎,她姓什麼?”“不知道。”銀漢說:“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如果跑丟了,得告訴警察叔叔你是誰家的孩子,纔好送你回家。”洗完,銀漢把他抱到牀上,全發依然小猴子賴着老猴子一般不撒手。“腰疼死了,快鬆手……”二人都跌在牀上,全發呵呵笑起來。銀漢找出曉風小時候的衣服給全發穿上。全發看見傢俱格子上放着的那個橡皮小鴨,鬧着要。彩娟進屋來,銀漢說:“你給他拿小鴨,我把他的衣服洗了去。”全發嚷着要小鴨,喊了好幾遍,彩娟只當沒聽見。全發找扈美芹要,扈美芹說:“玩它幹啥!沒啥好玩。”
晚飯時,扈美芹掀開鍋蓋,全發被蒸汽呵着右手,哭起來。彩娟說:“又沒碰着,哭什麼!過來,我給你看看。”銀漢趕緊抱起全發打開水龍頭讓全發衝小手說:“馬上降溫不能等。”接滿了一盆水,銀漢說:“全發,把小手放這裡面別拿出來。不疼了纔可以拿出來,明白嗎?”捏着全發的小手在水裡慢慢蕩。全發不哭了,兩手拍水。“看弄得到處都是水。慢慢攪,不着急。我給你拿那個小鴨去,你跟小鴨玩游水,好不好?”全發驚喜地說:“嗯,我要小鴨。”銀漢對彩娟說:“彩娟,你來看着全發,右手別從水裡拿出來,我這就來。”彩娟滿口應承:“行,去吧。”銀漢拿了小鴨回來,彩娟正在麻利地給全發換衣服。銀漢說:“哎,時間沒到,得繼續泡。”“泡涼了就行了唄。他媽來了,我領他接去。”彩娟拉着全發往外就走。銀漢說:“哎,彩娟,降溫力度要夠,不差這一會。全發衣服還沒幹你就給他穿上了,回頭感冒……”彩娟不回頭,拉着全發飛快地走了。
曉風住校,開心得像只小馬駒。銀漢怕他不適應學校生活,就給他送飯。到學校,曉風正在吃方便麪。銀漢問:“怎麼不買飯,方便麪對身體不好。”曉風說:“菜都辣,不辣的都齁鹹。”吃了飯曉風上課去,銀漢到一樓餐廳與師傅聊了一會,又上二樓餐廳去看,然後上菲福爾飯店裡訂飯。學校真大,一看時間到了,銀漢趕着跑上樓去,氣喘吁吁地到了教室門前。已經放學了,好幾個學生走出來。鄭子航見了銀漢說:“叔叔,找李曉風嗎,那不是!”差點錯過。銀漢連忙謝謝他,問曉風說:“你沒去過樓上餐廳嗎?”曉風說:“樓上是教師餐廳,學生怎麼能去。”銀漢說:“二樓的飯菜比一樓少不了多少,學校怎麼會有這麼多教師。我去問了,二樓有些精緻的菜,有不鹹的,不辣的。還有,我在旁邊菲福爾快餐店給你訂了五天飯,從明天開始,每天中午去菲福爾,46號桌上放着的就是你的盒飯。不用問吃就行了,五天後我再去續。”“菲福爾?不會吧?”曉風拉着銀漢就下樓去餐廳,那純真的小樣真可愛。銀漢說:“可不能不吃蔬菜。人生兩大爲難階段,成年前的爲難就在高中頭兩年。第三年要搬到老校區,我會去照顧你。平平安安過去,咱們就贏了。”
銀漢回到家,金大娘站在門口沉着臉招呼說:“漢別走呢,我跟你說句話。你看看,你看看,曉風的姥娘都是把垃圾放俺門口。”兩家並沒對門,錯開着大約六、七米,而扈美芹竟然跑這麼遠來放垃圾。“我回去跟她說說,自家垃圾怎麼能放人家門口。”銀漢賠笑說,“以後她再這樣,給她扔回去。”金大娘釋然。銀漢進家問:“咱家門口又不是沒地方放垃圾,怎麼放那麼遠對着金大娘家。”扈美芹撂臉喝道:“我就放她門口!”銀漢轉身就走,扈美芹解氣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