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下班就進廚房看曉風。曉風馬上笑了,銀漢抱起他說:“小乖乖,想爸爸了嗎?親親。”扈美芹站在後面笑嗔:“親!炒菜去吧。”彩娟回來了,銀漢說:“你單位近,應該早回來纔對。”彩娟說:“慌啥,你回來就行了唄。你孩子你不該看嗎!”銀漢說:“怎麼沒有一點責任心,這就不是你孩子嗎?”彩娟說:“在路上碰見打架的,過不去。”扈美芹說:“離遠點,別迸身上血。”
吃完飯,銀漢對彩娟說:“你刷碗去,我得洗衣服。”“晚上再洗唄。”“怕明天干不了。”銀漢說着把曉風放牀上。曉風沒鬧,自己玩小手。銀漢說:“多乖。”曉風咿呀一聲,銀漢應道:“哎,曉風,爸爸在院子裡洗衣服。”扈美芹撇着嘴但帶着笑:“跟他說話吃啥勁。我知道你悶得慌,光想找個說話的。就當他能懂,痛快痛快嘴。”銀漢詫異:“哎呦媽,我悶什麼,就是跟曉風說話,他能懂。”扈美芹瞪圓了眼睛怒喝一聲:“啥!”“哎呀。”銀漢說,“人是社會性動物,不能光有自我意識。他發出聲音就有人應答,他就知道可以跟外界聯繫。這是個學習的機會,不能浪費。”“啞巴、傻瓜,跟他說啥,漢咋這個樣。”“他是個人,怎麼會聽不懂,只是總結不出結果來。就是貓、狗、老鼠,也能聽得懂人話或者部分能聽懂。”扈美芹又瞪起眼,但口氣沒凌厲:“說的啥!小孩不到一歲半不會說話。”“智力開發要儘早,出生三天再教育已經晚了兩天。”扈美芹又撇嘴,但沒言語。
曉風四個多月了,坐盆洗澡。美芹見銀漢用花露水,鄙夷說:“這有啥用。”銀漢說:“洗澡水裡加幾滴,清爽又衛生。”美芹說:“爺爺病那時候,夢蝶幾個來家住過。她好用這,跟個寶貝樣走哪帶哪。我說帶它不沉啊,瞎講究。夢蝶嫌娟用針管子往外抽了,說:你們用,自己買去呀!我說她沒出息,小孩子在一起就是這點事,要不你說啥!不沾賢。我不讓她直往說,老頭子的親戚沒好東西。”
銀漢在家,扈美芹專意看電視。聽得曉風哭個沒完,趕緊去看,卻見銀漢歪在牀邊睡得香甜,曉風趴在被窩外大哭,肚兜也掉在一邊,尿得被子上、褥子上都是。銀漢忽然醒了,忙過來:“曉風沒事吧?”美芹笑着說:“我還以爲你出去了,牀上尿得滿滿的,曉風光腚在外邊,凍得渾身冰涼。我趕快把他抱我牀上暖和暖和。看你累得太很,就沒喊你。你洗尿布去吧,我打開爐子,一會烤尿布。”
這天是李銀漢的門診,住院病號齊師傅被他媳婦陪同,扭扭捏捏來了。齊妻說:“李大夫,今天上午沒休班?”銀漢說:“今天連軸轉,明天不來了。”齊師傅只想哭:“腳脖子、膝蓋、胯骨、腰都痠疼痠疼的。多會一個熟人給我揉了幾下我就吐了。我怎麼像叮噹琉璃瓶?”銀漢說:“急性期不能推拿,你的體質還是好的。”齊師傅企盼地問:“什麼時候好?”齊妻說:“他好着急。”銀漢說:“生病是享受親情的時候,不能着急。多喝水,多休息。”“還得多長時間?我等不及了。哪天好?”齊師傅急得眼裡都溼潤了。銀漢翻看病歷說:“我看看哪天得的。”齊妻微嗔:“問哪天好,醫生哪能知道那麼清楚。”齊師傅說:“當醫生的要是不知道我纔不知道。”銀漢說:“如果不出什麼變故,後天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好。”齊妻說:“不能跟他說這就好,他一高興又出去跑,回來又感冒。”齊師傅說:“我高興都不行?”銀漢說:“高興可以,別太興奮。累着了病情會反覆,沒準還得遷延一星期。”“能喝酒不?”銀漢說:“不能喝酒。”
隔天中午下班,正遇到齊師傅夫婦回來。齊師傅主動打招呼:“就是好了,李大夫真神。”齊妻說:“還真的好了,我以爲你開玩笑。今天上午剛到十點,他就鬧着要吃飯。那個刀削麪多難消化,他吃一大碗。”齊師傅樂呵呵:“就是好了。渾身哪都不難受,腿也不哆嗦了。”齊妻說:“李大夫下班了,讓人家走吧。”齊師傅掂着腳,身子往上縱了縱說:“李大夫回家吧,再見。”
隔了兩天,齊師傅夫婦又來了。銀漢詫異:“沒好嗎?看着沒事了。”“又不是你看病,你坐這幹什麼。”齊妻推齊師傅,“他好了,我又傳染上了。他的藥還有一點,我吃行不行?”銀漢掏出聽診器給她聽心臟,既而開化驗單:“你去做個檢查。”齊妻說:“不用那麼認真,不就是感冒嗎,跟他一樣吃藥就行了。”銀漢搖頭:“你跟他的不一樣,懷疑心肌炎。去找心內科檢查,不用再掛號。”
沒過多久,院裡人事調整,李銀漢又升了一格,調到鍼灸科去當主任。
銀漢在韓書記辦公室聽佈置的時候,鍼灸科已經“開鍋”了。於守忠對郭秀蓮說:“郭姐,內科的李銀漢來咱們這裡,他撐起攤子了不。”郭姐說:“研究生,比連主任學歷高多了。院長給的待遇低點也湊合,連主任非得回家開門診。”於守忠說:“還是自家開門診來錢快。咱誰都一樣,不管誰來當頭,咱都好好幹,他也不能讓咱吃虧。”安子奇嬉笑一聲說:“咱這麼大年紀了,讓他管!”“你多大年紀了?有四十歲嗎!”郭姐不失慈祥地微嗔。安子奇又嬉笑一聲說:“三十六、七、八、九了。”“郭姐還沒說話,你排不上號。”於守忠好性子,笑呵呵地說。
安子奇嬉笑一聲說:“郭姐本地打,快退休了。”郭姐說:“你不就笑話我沒文化嘛。咱醫院裡都沒你能,你咋不當這個科室的主任?就我還能勸你兩句,別人巴不得看你的笑話。要說咱倆還是一個莊上的,我就看守忠比你強,有事我也向着他,不向着你。”安子奇說:“誰家胳膊肘子往外拐?”郭姐慢悠悠說:“不用你多嫌我年紀大的,我農村婦女沒文化,也知道道理。你一個大男人家,那天來的病號有個小閨女,你跟人家說話沒一點規矩。那天檢查,幾個老人兒都說當醫生的別留鬍子,病號看着不刮淨。你也不看眉眼高低,還說那是郭子儀的鬍子。”於守忠正色說:“沒誰給咱虧吃,咱醫院裡的風氣還是好的。你看康復中心的褚天野,那也是十來年的老兵,沒當過官。跟誰都能共住了,誰都尊敬他。”安子奇有些窘,又拿郭秀蓮開玩笑:“還說我不刮淨,你那腮幫子跟爛蘋果樣,你哪怕戴個薄口罩,總不至於凍臉,到夏天還這樣。”郭姐說,“別瞎說了,新主任這就來了,也不想留個好印象。”安子奇嗤笑說:“整天見面,就跟不認識你一樣。”“就我擔待你。”郭姐嘆口氣,拿了抹布擦鍼灸牀。
李銀漢進來微微一鞠躬:“三位師傅好。”於守忠站起來,笑着說:“李老師好。”郭姐忙陪笑說:“主任來了,快坐,這個位子是給你留的,原來都是連主任坐。起來子奇,那不是你坐的地方。”銀漢說:“沒關係,我坐哪裡都一樣。”子奇臉微紅坐着不動。郭姐胳膊肘碰一下他:“子奇,你也不表態。”子奇生硬說:“李老師來了。”銀漢說:“安師傅,你們的技術都挺好的,我得跟你們學兩手。”子奇半睜着眼說:“你會扎針嗎?”郭姐微嗔:“你不一定比他強,當老大哥的沒一點姿態。”子奇不理,接着說:“我肩周炎,這一會沒病號,你給我扎扎。”銀漢說:“好的。”郭姐端了鍼灸盤過來,銀漢洗手,守忠開櫃子拿出一雙手術手套說:“都在這個櫃子裡放着的,上這裡來拿就行。”“好的,謝謝於師傅。”子奇看着銀漢的動作,笑道:“還懂。”郭姐不屑說:“噫。脫,你這病號總不能說不懂。”子奇一笑,脫了隔離衣,又解開襯衣釦子,把左肩露出來。
“安師傅魁梧又健美,一定好得快。”銀漢說着,按了按子奇的膀尖,擦了棉球,接着一針刺進肩髃。子奇喊起來:“嚯、嚯、嚯、嚯……”郭姐假裝生氣:“你嚯嚯啥!”子奇微翹的上髭跟着顫動,說:“快拔了,別紮了,我坐不住,這邊身子不當家了。太得氣了,一動都不能動,快快快,嚯、嚯、嚯、嚯,我得倒下喘口氣。”銀漢忙拔了針:“好了。”“別拔,讓安師傅享受享受。那邊再給他扎一針。”郭姐朝銀漢擠眼,又對子奇說:“你這病號還想倒在醫生身上?還哄哄你不。”子奇說:“別鬧了!我差一點坐地上。”守忠感慨地說:“李老師一針準,年輕的還沒見過這樣的。”銀漢對子奇說:“安師傅,要不換肩三針其它穴位。”子奇連忙拒絕:“不用,我沒大事。”
門外進來一個四十歲出頭的猥瑣男子,領着一個情緒激憤委屈,表情尷尬的少女。於守忠說:“讓李老師給看看。”銀漢說:“來這邊坐。多大了?”男子說:“十四歲。她說看不見,上眼科檢查了,沒事。剛纔領她上樓梯,她知道擡腿上,能看見。”少女兩眼都腫着,還在哽咽:“看不清。”男子說:“她多要強不,學習都是班裡前三名,幹活風風火火不用大人吩咐。是好閨女,就是性子太急,一句話也裝不了。”銀漢說:“扎一針試試,再吃點中成藥。”銀漢開了藥方,又拿鍼灸盤。於守忠正在戴手套,臉上頓時不自然起來。銀漢忽然明白自己侵權了,忙說:“於師傅給扎。”守忠表情頓時好多了,應聲說:“過來吧姑娘。”
病號走後,安子奇臉色依然泛着紅:“今天真熱,也沒人給買個冰棍。”郭姐說:“還沒伏天呢,能多熱。”銀漢走出去。郭姐低聲說:“剛來你就這樣拿捏,他不高興了吧。回頭我不幫你說話,看你怎麼辦。我今天有事得早走會。”守忠說:“走吧郭姐,今天不忙。”郭姐走後,子奇不自在,說:“他告狀不?”守忠說:“不至於。”銀漢提着一個塑料袋進來說:“吃冰棍,確實熱得慌。哎,郭師傅哪去了?”守忠說:“郭姐回家了,有點事。”銀漢說:“吃,別化了。”吃一會,守忠對銀漢說:“還有一根,吃了吧。”“我不吃了,你們吃吧。”銀漢正在翻看診療記錄,又覺得不妥,“就這一根,你們兩個怎麼分。”守忠拿起來剝開往大嘴裡一放:“我吃他不吃。”子奇神色雖尷尬,但是慈祥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