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買了包子和小米飯,又買了幾個甜餅。扈美芹一會就把一個甜餅吃得乾乾淨淨,又吃半碗小米飯和多半個包子。存忠端着小米飯喂她:“再喝一口,再喝一口。”美芹問:“娟咋沒來?”銀漢說:“彩娟回家拿東西,她說吃完晚飯再來。”存忠說:“你吃就行了,甭管她,她不磨蹭夠不來。喝吧,一會就喝完了。”美芹說:“你先喝,給我留一點就行。”存忠笑着說:“不喝是不喝,喝就去一半子。”美芹來了興致:“哪有一半啊。”存忠笑着說:“這個碗下邊小上邊大。米飯熬得黏糊糊,你家熬不成這樣。”銀漢爲他的善良和耐心感動,勸他:“你也吃,這幾個包子報銷掉。”存忠拘束說:“家裡有飯,我得回家吃。”“這麼點還能撐着了?吃吧,不夠我再買去。”扈美芹撇着嘴鄙夷地對銀漢說:“他不吃是給你們省着。”銀漢說:“沒有這樣會過的。住院的錢如果用來買飯,可以買一大車。”存忠忙說:“火針真管用,這一會兩腿熱乎乎的不。”
扈美芹兩眼盯着銀漢看,眼珠都不轉。銀漢又累又夠,躺在北邊牀上。美芹又扭頭向北,還是目不轉睛地看。存忠說:“睡吧,別睡着了。”銀漢說:“好的,不睡着。”存忠自嘲:“還讓睡,還不讓睡着。”銀漢說:“沒事哥,我不睡,看着瓶。”飯後銀漢說:“回家吧存忠哥,早點休息,做個好夢。”存忠笑着走了。
很晚了彩娟纔來,喋喋不休:“黑燈瞎火的看不清路。到家現燒水,渴得不得了。咱媽的尿盆放哪了,好半天才找到。”美芹說:“尿盆呢?快點。”彩娟遞給她,解畢銀漢要給倒掉,美芹不允:“放這就行,再撒一次再倒。”美芹翻身找藥,打翻了尿盆,濺一地。銀漢上衛生間給沖刷乾淨,又把地擦淨。收拾完了回來,彩娟問:“誰灑的?”銀漢說:“剛纔灑的。”彩娟喝道:“你灑的?”銀漢剛坐下消停一會,聞言不耐煩,說:“剛纔老太太打翻了尿盆濺的。”彩娟理直氣壯地問:“能濺到這上面?”銀漢說:“你說呢。”彩娟又說:“今天晚上你別回去了,就在這睡。”“行。”彩娟嚷起來:“萬一半夜有點什麼事,也好辦。”銀漢說:“就是。”彩娟不答應,重重地說:“就得在這裡陪着!”銀漢怒道:“行!”彩娟噤聲。
銀漢平靜了情緒輕聲說:“怎麼到現在纔來?”彩娟說:“我到家光發愁了。香蕉我放你桌上了,酥肉怎麼辦?”“拿這裡來,我又不在家。”彩娟說:“酥肉拿這裡來怎麼辦?”“讓存忠哥帶走。”彩娟不語。銀漢又問:“三輪車充電了嗎?”彩娟理直氣壯地說:“沒有。”“怎麼不充電?”彩娟說:“沒地方插。”“這都什麼話,你平時怎麼插的,什麼事到你這裡就麻煩。”彩娟擰着脖子嚷:“插它幹什麼,你回去拔嗎!你明天取錢來,交住院費。”銀漢說:“老太太怎麼不拿錢?”彩娟說:“李曉風上大學,都是老太太拿的錢,你拿錢了?”銀漢說:“你就這樣說就行。行、行、行、行別嚷了,明天上午取去。這兩個藥都是一天三次,每次一片或一包,飯前吃。”彩娟答得飛快:“今天晚上吃完了,明天早上不用吃飯,得化驗。”銀漢說:“是給你交待清楚藥的吃法。”
彩娟說:“老太太年紀大了,該給她貼錢。”銀漢說:“知道了,明天上午給你取來。”彩娟說:“就應該給老太太貼錢。老太太是家裡的頂樑柱,沒有她沒法過。她給咱當着家,咱都省心。年紀大的就應該說了算,她不說了算誰說了算。老人是家裡的寶,沒有她能行嗎!哎,我給你說話呢。”“我聽着呢,你說吧。”彩娟急着說:“就是得給你說,就得貼給她。她一輩子不容易,你得孝順。不把錢放她那裡放哪裡?你聽見嗎!”銀漢說:“好啦。需要什麼馬上辦,你說給誰就給誰,誰也沒說不給。不說了行不行?還想要什麼你自己先搞搞清楚,我在這裡的照顧算一級特護了,怎麼才能讓你安心?沒事別找事,有事別嘚瑟。”
彩娟愣住,銀漢走出病房喘口氣。彩娟又追出來,甭管朝哪個方向站,彩娟總能出現在面前:“我沒別的,就是告訴你老太太當頂樑柱的好處。我給你說,你得明白。”銀漢說:“好、好、好、好,她怎麼都對、怎麼都有理。她就是好、就是好。”彩娟豎起眉毛,想說什麼說不出來卻不想走。銀漢說:“我來爲你們服務隨叫隨到,一句意見也沒有。你怎麼都不放心,這叫什麼事。”彩娟越發不耐煩:“你聽我說!”銀漢說:“上年年底給她換大電視,還得再給她三千讓她賺。曉風上大學的錢是你給的,你愣要交到她手裡再要出來,顯得她還想賺錢還想落個好名,怎麼沒有公道沒有實話。我沒不成全,不說了行不行?沒完。”彩娟強硬地說:“那就得這樣辦!”銀漢說:“好、好、好、好就得這樣辦,她就是對,就是有理。我把她當我的親媽、親奶奶、親祖宗,我來生變牛變馬也要感激她八輩祖宗好了吧。”彩娟愣住。一個護士喊:“三號牀家屬醫生找。”“喊你呢,去吧。”銀漢扳轉彩娟的肩膀輕推,彩娟去了。銀漢笑了:“專制使人變得冷嘲。”
第二天上午銀漢去取了錢,帶了被子來到醫院。存忠也在,笑呵呵打招呼:“來得怪快的。”彩娟抱怨說:“昨天夜裡兩點才睡,老輸不完。第二瓶滴了五個小時。”銀漢說:“輸液器你又動了?”彩娟說:“沒有。”銀漢問:“我走的時候就剩一個瓶口,怎麼可能輸那麼長時間?”彩娟說:“又給加了一瓶藥,營養的。”銀漢點頭。存忠說:“營養差,我說加一瓶營養藥吧,好得快。”銀漢從兜裡掏出錢來放在扈美芹面前,她看着一聲不出。銀漢又拿起來遞給彩娟,彩娟接過來遞給存忠:“交住院費吧。”銀漢說:“懶惰,支使人慣了。我去交,你們先吃飯吧。”
交款回來,存忠已經走了,彩娟正吃飯。銀漢說:“內科對咱們真照顧,其他病房裡人都滿滿的,咱這個病房人最少,這是存忠哥的積善換來的。”彩娟馬上說:“咱這個病房也安排得滿滿的,那個牀位的人是今天剛走的。”“哪有那個人,就這一個老太太。那個老先生是她的配偶,不是病號。”彩娟說:“還沒來新人你急什麼。人家的病房比咱的暖和。”銀漢說:“人多一擠自然暖和是吧。”彩娟說:“不一樣,咱病房下面是過道,透風;人家病房下面是屋子,暖和。”
彩娟下午上班去,銀漢在病房裡守着扈美芹。看着她似乎冷,一摸她的腳,冰涼的。找個輸液瓶倒上開水給她放被窩裡,美芹用腳輕輕踩着,微笑了。
晚飯後彩娟不讓走:“你在這給我作伴唄,回去幹什麼。”“你值夜班我值白班,什麼都不耽誤不好嗎?”彩娟拿出小瑛瓚的手提電腦說:“存忠哥拿來的,讓你在這裡玩。你在這給我作伴唄,回去也沒事。”銀漢說:“空調屋我不適應,熱得慌。”彩娟說:“又沒事,上網玩唄。”銀漢說:“我還有事,玩什麼。”彩娟說:“不玩你就歇着啊!”彩娟窘迫,銀漢不好不陪。於是給曉風發電子郵件:
寶寶,挺想你的。這幾天來寒流,要注意保暖。昨天做夢夢見你很小,騎小自行車從我的視野裡消失了。我飛跑去追你,但沒找到。我膽戰心驚,就醒了。
“別說這些煽情的話。”彩娟在身後看着,不捨得不支料。銀漢馬上刪除內容去走廊裡。彩娟憤恨說:“我想這比家裡暖和,你倒成了負擔。你回家吧!”
次日上午來到醫院,美芹和彩娟的表情都很安靜。銀漢說:“該上班的上班,別耽誤工作。”彩娟攥着一個紙條坐着不動。美芹打開小塑料袋要吃藥,彩娟忙把手裡的紙條遞給銀漢,很神氣地吩咐:“拿藥去。”銀漢說:“一會就去,耽誤不了。”彩娟急躁起來,說:“你去拿去,我得上廁所。”銀漢說:“你去呀。”彩娟霸王硬上弓,剛愎地喊叫起來:“你去拿去唄!”銀漢很生氣:“好我拿去,一會都不能看見我閒着,越用人越欺負人。吃個藥也得把我支開,能瞞什麼。”
銀漢拿了藥回來,問彩娟:“怎麼還不上班?”彩娟說:“我今天不用去。回家拿個酒精爐來,可以熱剩飯。”銀漢說:“酒精爐不安全,我把電爐子拿來算了。”“不用拿!酒精爐可以烤饅頭吃。不用拿電爐子!”存忠進來聽見,問銀漢:“彩娟怎麼不讓拿?酒精爐子多不好用。”銀漢說:“她什麼都得說了算,反正別人託底。一個三輪車,我說來回騎着不方便嗎,我又經不得勞累;她死也不肯,就怕我日子過得順利,唯恐我給她們幫忙的時候不犯病。”存忠不滿地說:“三輪車不用買它幹什麼,用用怕什麼。”“還得充電。”彩娟撂出一句。存忠說:“充電又充不壞,你不想充讓妹夫去充。”銀漢說:“什麼都得別人去幹,她得支料着。”存忠對彩娟和美芹說:“不能這樣。”銀漢說:“向來這樣邪性,就仗着誰也不能把她們掐死。”彩娟說:“行,你騎去吧。拿電爐子行,小平底鍋不用拿,有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