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五下午,方思慎跟着洪鑫垚再次來到黃帕斜街甲二條十三號,周圍環境的巨大變化令他吃驚不已。這地方距京師大學不過咫尺,但因爲回家不路過這邊,自從去年被拉着過來吃了頓飯,之後便再沒來過。如今果如洪大少當初預言,主幹道足有六個車道寬,近處幾個樓盤已經完工,一棟棟閃亮氣派的高樓拔地而起,衣冠楚楚的白領精英在寫字樓出入,商業區寶馬雕車,衣香鬢影,再也無法想象昔日面貌。
遠處,鋼鐵高架正逐步侵入更高的天空。
就在大片水泥森林中間,有個精巧的公園。面積並不大,但設計很見心思,人工湖和假山,加上高低錯落的林木,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視野空間層次,把四合院別墅區跟主幹道商業區阻隔開來,頗得別有洞天之趣。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又是正當開發的熱門地段,更兼此處歷來文脈昌盛,賢達匯聚,這一爿鬧中取靜,盡顯俗世高標、紅塵風雅的平房四合院賣什麼價錢,一般人問都不敢問。
應門的還是秋嫂,她還認得方思慎。稱一聲“方少”,在後者的堅持下,改叫小方。見他轉頭打量,便介紹道:“院子裡沒大動,中間弄來些花裡胡哨的擺設,太新太鬧,最近都撤走了。那重瓣刺枚開春才移過來,擔心傷筋動骨呢,誰知開得挺好。”
一人多高的刺枚樹,開滿了黃豔豔的花,花型小巧姣美,濃香浮動,許多蜂蝶被吸引過來,繞着花枝上下翻飛,叫人頓覺春意盎然。
方思慎不由得駐足:“真好看。”
洪鑫垚道:“這花就是拆遷那會兒一戶人家院子裡種的,當時都快死了,施工隊的順手澆了點水,又活了。那邊剛弄好沒人長待,乾脆讓他們挖到這邊來種着。據說品種還挺稀罕。”
秋嫂道:“可不是,沒開花的時候也看不出來呀。其實留着這樹花,將來那院子更能賣上價。”
洪鑫垚不以爲然:“開得正好沒人看,多浪費,回頭種點別的在那邊。對了,秋嫂,趁着勢頭正旺,那院子有人要就趕緊出手吧,我等錢用。”
在推銷四合院的過程中,洪大少發現,凡是來這樣板間溜達過,跟秋嫂聊過的人,興趣總會提高不少,其間更有許多懶得講價的老外。乾脆正式聘了她兼職項目營銷總監,經管十三號院日常事務之餘,也負責賣其他院子。
秋嫂不問他爲什麼等錢用,微微一笑,眼波流轉:“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洪少說話總這麼有意思。”
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傳來,方思慎循聲望去,青翠欲滴的葫蘆架下掛了只精緻鳥籠。
“這黃鶯兒可不好養,都半年了纔算養熟。我說養幾隻鴿子,才真的應景,洪少嫌髒,非不讓。”秋嫂笑盈盈地說着,抱怨在她嘴裡也成了情趣。
方思慎過去看看,小黃鳥兒叫得正歡,一點也沒有金籠鎖雀的憂鬱氣質。
“素素老想上來抓它,害我成天提心吊膽。”
那大白貓聽見主人叫它名字,高貴慵懶地“喵”了一聲。
“小方你喜歡養什麼?要是家裡不方便,可以寄放在這兒。”
此情此景,沒法不輕鬆悠閒下來。方思慎微笑道:“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小時候養過雞,還養過狗。養雞是爲了吃,養狗是爲了看家,都不是什麼寵物。”
秋嫂微微頷首:“這麼說起來,這院子生活氣息是不夠濃,少了點人間煙火。不過要講風雅,養雞養狗到底不搭。你說我穿個百褶裙,跟刺枚花底下踩滿腳雞糞,成什麼樣子呢?”
她這裡溫溫柔柔說着無厘頭的假設,把兩個年輕帥哥逗得哈哈樂。藉口準備晚飯,秋嫂提溜着裙子嫋嫋娜娜去了廚房,讓洪少自己領人接着參觀。
院子裡露天的部分變化不大,內部裝修設計卻跟從前大不相同。原先南邊是客廳和餐廳,專用於接待一些地位較高又需要保持私密性的客人,東西廂都是客房,走高檔豪華風格,弄得金碧輝煌的。現在那些五彩地毯、錦繡掛壁、金玉擺設基本都不見了,幾幅名人字畫倒還在。
方思慎上次來,沒閒心細看,只留了個粗淺的印象。上回只吃了個飯,心裡便把這地方定義爲了餐館,以爲這回還是來吃飯。至於飯後會去哪裡,下意識地不去多想。
跟着洪鑫垚走到東邊,但見整個東廂差不多全部打通,做了個極大的書房,黃花梨的書櫃頂天立地,規模堪比一座微型圖書館。
洪鑫垚解釋道:“只拆了牆磚,那牆原本也是去年新砌的,沒什麼價值。房樑柱子都沒動,還是當初的原裝正版。書櫃照着柱子寬窄定做的,這麼往裡頭一擺,是不是,嘿,那啥,渾然一體?”
方思慎點點頭。這麼設計,樑柱不顯突兀,空間又寬敞許多。
屋子當中一張楠木大案,兩把高背扶手椅,還有兩把竹骨軟藤搖椅。一邊端莊厚重,一邊舒適自在。案旁另有兩個小巧些的多寶格書架,以便放置隨手文玩及臨時用的書籍等物。
書櫃、書架跟桌面都是空的,洪鑫垚問:“你說擺什麼好?”
方思慎道:“這得看主人的趣味吧……”心想黃花梨木珍貴是珍貴,放書籍卻不如用樟木,天然防蟲。當然,有錢人更看重裝點價值,也可以理解。
洪鑫垚笑:“主人可不就在這兒麼。”
方思慎愣了愣:“這屋子……你自己用?”以這位少爺如今越發喜好附庸風雅的習氣,還真合情合理。
“我用?”洪鑫垚打個哈哈,“那可糟糕,豈不正應了那句啥來着,牡丹花喂牛?”
“是牛嚼牡丹。”
“沒錯,你也覺着是牛嚼牡丹吧?我哪裡用得上,給你用的。”
“給、給我……”
方思慎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洪鑫垚拉着手走到側門,只見隔壁廂耳房改造成了一間極其現代化的學習工作室,桌上擺着成套的最新電子辦公設備。屋子雖小,鏤雕花窗卻比別的房間都大,圖案簡潔而古典,通透明亮,透過玻璃可以看見室外一叢修竹綠影搖搖。
“我覺着這屋子你肯定喜歡,用起來多方便啊。設計師一個勁兒跟我矯情,說兩邊反差太大,不古不今,不夏不洋的,這麼弄肯定沒人要。切,他懂什麼,咱要的就是古今一體,東西合璧……”
方思慎這時緩過來不少,還有點暈暈的,問:“你……什麼時候弄的這個?”
“一直就有改動的打算。這院子肯定是不賣的,之前因爲是項目樣板間,又有些應酬要用它,所以等到去年年底才動手。正好專門拿來應酬的那座院子完工,這個就徹底收回自用了。東西都是現成的,開學前纔開始佈置,差不多一個月,大體上總算弄好了。”
握住他的手,輕輕道:“就等你來驗收。”
除去至親那裡,方思慎這輩子收到禮物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份厚禮砸下來,完全不知所措:“這,這怎麼成……你……我……”
“反正屋子閒着也是閒着,你幫忙添點兒書香人氣唄。”
“可是……”
“又不是強迫你來住,在學校累了膩歪了,上這歇會兒唄。”
“不行……”
“爲什麼不行?有什麼不行?”洪鑫垚有點起急,問:“你是不是覺得花錢太多,所以不能接受?”
方思慎搖搖頭,又點點頭。平心而論,要是座微縮建築模型,肯定二話不說就收了。這份禮實在是大到超出他的日常認知,完全不必找理由,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不能接受。
洪鑫垚鄭重地望着他:“錢多錢少,是相對而言的,你同意吧?在我看來,這真沒多少錢。”
“我知道,你有錢,但……”
“你聽我說完。這年頭,燒錢的勾當多了去了。就這點錢,拿去賭馬賽車、打針嗑藥,不過幾分鐘的事。包明星,拍電影,養球隊,連個響兒都聽不着。我就正正經經佈置幾間屋子,算得了什麼?”
方思慎反駁不出來。
“你不喜歡?”
“怎麼會……”
“你肯要我的人,不肯住我的房子,這是什麼道理?”
方思慎顧不上分辨他這話有多曖昧,嘆氣道:“於我而言,總覺得……太奢侈了,沒法安心。”
洪鑫垚聽他這麼說,終於也嘆了口氣:“那我請你來坐坐,總可以吧?”
“這……”
不等他說話,拉着手拖到內院當中:“西廂是餐廳和客房,秋嫂也住那邊,南面正房隔出了客廳和臥室。”見秋嫂在對面招手示意,道,“等吃了飯,我帶你去看。”
秋嫂照例擺好碗碟就消失了。菜是新廚師的手藝,秉承了江南菜餚一慣的簡約精緻,吃得十分舒服。說起來,方思慎跟洪鑫垚一起吃飯的次數,當真多到數不勝數,早就吃出了慣性和默契。細嚼慢嚥,輕言微語,比之前隨意許多,那點不自在慢慢不見了。
“這個魚湯很好喝,一點也不腥。”
洪大少喜歡吃香辣口味的魚,聽他這麼說,道:“真的嗎?我嚐嚐。”
方思慎便給他舀了一點在碗裡:“你少喝點試試。”
“唔,是還不錯。”伸手又添了兩大勺,抄起桌邊盛醋的小壺,倒進去半壺,“這樣就更爽了。”
見方思慎笑着看自己,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吃醋……”自己也覺得這話不對,笑了,別有用心地重複,“是真的啊,你別不當回事。”
“那又怎樣?”方思慎說完,馬上低頭吃飯,所幸燈光不亮,掩去了無言的羞赧。
“其實上星期五是我生日。”
“啊?”方思慎意外中有些疑惑,“你是這個時候過生日?”
“以前那次,騙你的。那時候還差一個月十八歲,怕你不讓我開車。”
洪鑫垚放下筷子,直視着對面的人:“我二十歲了。我爺爺二十歲已經帶着幾千號兵。我爸二十歲在高句麗打了兩年洋鬼子。在我們老家過去,二十歲就該正式娶媳婦,分出去單過,自己掙錢養家。”
方思慎被他看得有些恍惚。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可懵懂幼稚得多了,完全不能比。不過,他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就聽洪大少道:“我的意思是,你別嫌我小。我知道自己從前不大靠譜,但現在不一樣了。你不願意我花錢,可我願意爲你花。能花錢做到的事,終歸是容易的。花錢買不來的,才真正叫人稀罕。比如說你——你肯陪我坐在這裡吃飯、說話,就是花錢買不來的,是我拿真心一點點換來的。所以,方思慎,你要相信我,我會努力對你好。現在我家裡還不能讓他們知道,但以後,以後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我要做不到,那就是自己操自己的蛋。你要明白,爲你花錢也好,幫你做事也好,都是我應該的,我樂意,我高興,我心甘情願。你有什麼事,記得都要跟我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裡。這年頭沒幾隻好鳥,我得替你多防着點兒。”
方思慎呆呆地聽着,眼睛和鼻子止不住地發酸。他想,這大概是世上最直白最粗魯的求愛了吧?爲什麼,自己聽得這樣難受?
洪鑫垚冷不丁問:“你吃飽了嗎?”
“飽、飽了。”
洪大少抓起他的手就往外跑。穿過院子的時候,忿忿啐了一口:“靠,餐廳跟臥室隔這麼遠,誰他媽出的這餿主意?”
這時天色已暗,隔着南邊雕花門板,能看見室內一片魅惑朦朧的紅色。方思慎被動地跟着他穿過好幾張門,頭暈眼花之際,只勉強看清頭頂蒙了紅紗的四角宮燈,在黃昏中亮着柔柔一團小小的紅暈,說不出的曖昧羞澀甜蜜憂傷。
踉踉蹌蹌又跨進一道門,前面那人猛然回身,只覺手腕一緊,整個身子往前跌倒,撞到他懷裡。
“你……”
“別說話。”
嘴脣被輕輕含住,身體被慢慢攏住。勢頭那般猛烈,真正動作卻無比溫柔。如同沾衣密雨,拂面春風,涓涓細流,煦煦暖陽,纏綿而持久。心裡越來越熱,那一點不安也隨之越來越強烈。無法自控的恐慌讓人恨不能立刻遠遠逃離,身體卻彷彿被定住了一般不能挪動分毫。
方思慎不由自主地顫抖着。明明心裡早已做出了決定,甚至已經隱隱有了期待,爲何臨到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躲起來?
洪鑫垚忽然把他鬆開些:“方思慎,你睜開眼睛。”
一隻手圈住腰,一隻手繞過脖子,用擁抱孩子的姿勢把他整個摟在胸前。他知道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比自己大。天真又倔犟,單純又柔軟,總是被人傷害,卻永遠不願傷害別人,就像個不肯長大的孩子。他知道上一次實在太糟糕,因此仔仔細細準備了這麼長時間。不過這時候洪大少還不知道,方思慎這方面有限的全部經歷,統統糟糕透了……
“別怕。我愛你。我只想讓你舒服,讓你高興,相信我。”
覺得他慢慢平靜了,小聲問:“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不料居然得到一個乾脆的回答:“好。”
大喜過望,一把橫抱起來,擡腳踢開浴室的門。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我喜歡抱着。”
“可是我不喜歡……”
“已經到了。”
“嘩啦”一聲水響,兩個人都掉在浴池裡。
“喂!衣服……”
“反正要洗的,就這麼脫算了。”
被他這一驚一嚇一鬧,方思慎再顧不上緊張。剛入四月,還穿着薄毛衫,浸了水貼在身上,立刻沉甸甸黏糊糊地難受。好不容易剝下來,就覺腰下一鬆,褲子被他扯到了膝蓋。不由得一哆嗦就往後退:“你別……”
洪鑫垚一點不帶磨蹭,按住他兩條腿,直接把下半身全部扒光:“別撲騰,小心着涼。”
自己卻站起身跨到浴池外,三兩下脫了溼衣服,重新進來。
見方思慎紅着臉偏過頭不看自己,徑直過去把他拖到懷裡坐下:“我說你都過了二十七了,別把自己弄得跟個和尚似的。”
“什麼和尚似的……”
洪鑫垚從後邊探手,準確無誤地摸到中心地帶,極其技巧地輕輕搓揉兩下,聽見他倒吸一口氣,笑:“那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讓它痛快過?”
方思慎正在昏頭漲腦之際,壓根沒來得及做任何心理建設,就被洪鑫垚逼着迅捷有效地痛快了一回。這經驗於他實在太過陌生,然而年輕而又成熟的身體顯然立刻食髓知味,彷彿早已翹首企盼等待多時,無法言喻的舒爽快樂瀰漫到四肢百骸,讓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四合院是典型的大夏傳統建築,唯獨浴室參考了東瀛風格,四方小浴池比一般的浴缸寬敞得多,舒適又方便。洪鑫垚摟着沒什麼力氣的方思慎認真洗完澡,換了一池子水,一面懶洋洋泡着,一面給他按摩。確實是正經認真的按摩,手法還頗專業。
“噝,輕點。”
“你老敲鍵盤寫字,要特別注意頸椎和肩膀。”
“嗯,我有注意。”
“以後每星期按摩一次。”
方思慎絲毫沒把他這話往歪處想,扭頭道:“剛纔就想問你,水裡有股藥味,是放了什麼藥材嗎?”水汽蒸騰下,渾身都透着粉色,修長美麗,是令人想不到的驚豔。一雙眼睛潤澤迷濛,更是平日絕對看不見的風情。
“嗯,放了一點安神的東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來,趴我身上,我給你摁摁後背。”不等他同意,伸手翻過來,按在自己身上。把水位降低些,剛好沒過上腰。
兩人緊貼在一起,方思慎立刻感覺出,硌在小腹上的那根烙紅的鐵棒是什麼溫度和硬度了。試着把手伸過去,卻被洪鑫垚擋住:“不着急。”
感覺他手指力度適中,沿着脊椎兩側反覆推揉,一點點往下挪移。先是又酸又脹,後來慢慢變成又酥又麻,竟至渾身痠軟無力,全靠對方支撐,像是舒服,又像是難受,忍不住輕哼出聲。當手指來到最下邊最私密處,一聲長吟顫抖着從鼻腔漏出來,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只要準備充分,不會疼的,我保證。”
洪鑫垚低下頭,在他後背細碎親吻,時而恰到好處地咬一口。忽然將他翻了個身,手指在後邊耐心揉按,脣齒在前邊輕輕舔舐。隱約的快感如暗潮累積,隨着溫暖水流的沖刷,好似沒有盡頭般在體內攀升,令方思慎思緒凌亂而破碎。
這樣被動而又濃烈的歡愛,讓他覺得自己是被渴望,也是被珍視的;被覬覦,也是被憐惜的;被禁錮,也是被保護的;被征服,也是被膜拜的……歸根到底,他想,應該是被愛着的吧……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見他說:“好了,我們到牀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河蟹會吃掉多少……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