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奢期永壽

共和六十三年三月底,國務會議接近尾聲,伴隨着各種鼓舞人心的報道,是一連串自上而下的人事任免變化。元首連任成功,有人仔細觀察了電視屏幕,居然在那張萬年不變的嚴肅面孔上分辨出類似笑紋的裂縫。

週五,方思慎路過新圖書館大廳,牆上碩大的電子屏里正是那張無處不在的臉。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與這一重大時政事件關係密切,方思慎不由得駐足看了幾眼。深奧複雜的政治術語依舊枯燥難懂,但結局卻是顯而易見的,心裡慢慢踏實下來。

實在沒什麼意思,轉身往外走,聽見播音員歡快地說道:“下面播送一組文教領域的最新實況報道……劉萬重同志,免去文化署規劃司副司長職務,出任國立高等人文學院院長;方篤之同志,免去國立高等人文學院院長職務,出任教育署高教司副司長;……”

方思慎一驚,猛然回頭,恰看見父親的臉一閃而過。每一條任免簡訊都配了當事人的大頭照和身份介紹文字,這時已經說到了下一位。

方思慎愣怔半天,下意識四面看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才穩着步子走了出來。

怪不得前兩天父親特地打電話,跟自己說這幾天太忙,可能週末也不回家。左叮嚀右囑咐,總覺得欲言又止,原來是爲了這事。

吃過晚飯,意外地接到聶明軒電話:“小方,明天我會去你們學校,平祥也一起,你有沒有空,一塊兒吃個午飯怎麼樣?”

第二天是洪鑫垚的生日,因爲白天洪大少另有應酬,約好了晚上兩人一塊兒過。方思慎便道:“午飯的話沒問題。請問你和平祥來這裡辦事還是……”

“是去你們學校招聘。”聶明軒爽朗一笑,“明天本學期第一場,你們京師大學人才濟濟,我們這種小公司當然要格外積極些。”

方思慎想起來,體育館外牆上似乎確實掛着應屆畢業生招聘會的廣告條幅。招聘會這種東西,跟他天然絕緣,根本從來就沒關注過。

京師大學信息學院聲名卓著,像聖知科技這樣的知名大企業特地來招聘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擺攤設點接待應屆畢業生,哪裡用得着出動技術總監和高級工程師?奈何聶明軒自有一套說辭,竟然當真說動上頭,把以往人事部海選,技術部把關的程序倒了過來,美其名曰發掘原生態人才。

值得一提的是,還真有幾個奇才怪物在這一年的招聘會上被聶明軒撞中,歪打正着弄進自家公司,幹出了一番成就。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方思慎想了想,跟聶明軒把地方定在瀟瀟樓。雖然價錢稍貴,但他最近沒什麼其他支出,還不至於請不起。對方一看就是社會成功人士,又是妹夫的上司,太寒酸了不合適。

一頓飯相談甚歡,到結賬時,那兩人象徵性地表示一下,卻沒有爭到底。聶明軒道:“先欠着,下次,下次一定我請。東安門新開了一家明珠島茶餐廳,東西很地道,等這一季招聘忙完,請你們嚐嚐。”三言兩語間,連時間地點都定下了,又親暱地衝歐平祥說了句,“下次把你老婆也叫上。”

方思慎直覺這個請客方式有點奇怪,來不及深想,就被聶總新的話題牽扯了過去。吃完飯,方思慎跟妹夫拉幾句家常,歐平祥順口問週末有無別的安排,便說跟朋友約了外出,渾然不知身後聶明軒一臉失落。兩個招聘官下午還要繼續工作,體育館外人頭攢動,不方便多說,歐平祥一副欲言又止模樣,最後道:“哥,回頭我給你電話。”

方思慎跟兩人告辭,直接出校門上地鐵,到了洪鑫垚的住處。先不忙上樓,拐進小區超市買菜。

過生日對方思慎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不管是自己過,還是給別人過,他都基本沒經歷過。小時候在芒幹道,從來沒有人提給阿致過生日這茬。如今方思慎自然徹底明白,自己的出生,對當時的父母雙方來說,都不是件值得慶祝的事。養父當然不會這麼小心眼,但爲這個孩子慶祝生日,必然刺激到神志不清的母親。後來跟了方篤之,更是從來不曾張羅,好像根本沒有這回事似的。方大院長自己的生日,當然有人拍馬賀壽、逢迎送禮,然而他卻從不在家中提及。如是種種,導致父子二人這麼多年來,不過生日成了家庭傳統。

經過西餅房,方思慎望着櫥窗裡的花式蛋糕,考慮是不是也應該買一個。想起電視電影裡相關情節,總覺得有點兒俗氣。想象一下兩個人吹蠟燭切蛋糕,又似乎還有點兒傻氣。終究只是看了看,決定照老規矩做麪條。

洪大少這一天的應酬非同小可。藉着生日的由頭,他把原先手底下的人召攏來,在翠微樓吃了頓飯。去年局勢最緊張的時候,晉商協會另一位大佬,半脅迫性地逼着洪鑫垚把這座在京城打響了金字招牌的酒樓出讓。不久前,洪大少花了點代價,又設法拿了回來。這地方雖說只是個飯店,卻是洪氏父子多年經營的據點。中間一番波折,人員變動倒不大。聽聞洪四少迴歸,本來去了別地兒的一個大廚一個前臺,又轉了回來。有了翠微樓,辦點什麼事,安全又方便。

如今鑫泰地產名存實亡,凡是願意跟隨四少的,經培訓考覈後,薪資待遇上升一級,進入“真心堂”做事。其他或四散,或隱匿的各方人員,隨着元首連任成功,國務會議進程深入,都紛紛露面,表示願意重新投入洪氏麾下。

洪鑫垚一心想把黃帕斜街十三號院子弄回來,探了探秋嫂口風,竟是絕無可能。只好自我安慰:那院子好是好,可惜有點兒小。回頭另外尋塊地,蓋個帶泳池花園體育場的。

方思慎站在竈臺前琢磨片刻,最後決定突破長壽麪常規,炒個牛肉臊子做酸辣幹拌麪。雞燉湯,魚乾燒,另配素菜若干。正在一心一意煎魚,手機響了。調小火出去取過來,邊看鍋邊接電話,以爲是洪鑫垚,不想是歐平祥。

“平祥,什麼事?”

“招聘會完了,我正往回走呢。以心今天看她媽媽去了,剛打電話來叫我也過去吃晚飯。”聊了一陣,歐平祥的聲音忽然低下去,帶出一股神神秘秘的味道,“哥,你覺得聶總這人怎麼樣?”

被他乍一問,方思慎來不及多想:“人怎麼樣?你指哪方面?我不熟,只說第一印象的話,還好吧。”

“還好吧——那就是不錯?要是這樣,下次他請客以心跟我就不湊熱鬧了,省得當電燈泡,嘿嘿……”

方思慎正把魚翻個面,聞言一哆嗦,掉鍋裡摔成幾塊,辛苦維持半天的形狀破壞殆盡。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魚,提高聲音急問:“平祥,你說清楚,什麼意思?什麼叫當電燈泡?”

歐平祥聽出不對,愣了:“哥,怎麼回事,聶總沒跟你說?”

“說什麼?”

歐平祥這才意識到哪裡不對,霎那間額頭直冒冷汗。婚禮過後,上司聶明軒上趕着打聽大舅哥的消息,都被他委婉推拒了。誰知兩週前聶總突然拉住自己,說什麼天賜緣分,知音難得,宣佈正式展開追求,又見了今天這個融洽和睦景象,一心以爲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某種約定,這纔打電話試探,不料實際情形竟全不是這麼回事。

抖着聲音道:“那……你記不記得,去年我跟以心給你介紹過一個人……”

方思慎被他提醒,想明白了:“你們當初說的,不會就是……這位聶總吧?”

“可不就是他……”歐平祥苦笑。原來自家糊塗的大舅哥,根本沒把人認出來。

“最近他又跟我打聽你,我還以爲……咳,那個,他說他正在追求你,難不成……是個誤會?”

方思慎傻了。前後仔細一想,這誤會只怕還不淺。趕緊道:“真是個誤會,平祥,麻煩你跟他解釋一下,謝謝。”

歐平祥咽口唾沫:“其實,那個,美好的誤會也可以成真……”

“不可能的。”方思慎截住他,還是那句話,“平祥,麻煩你儘快跟他解釋清楚。”

歐平祥想起聶明軒那副志在必得的樣子,感覺悲摧:“哥,要不,你自己跟他說?當面說不是比較有誠意?……”

方思慎有點惱火,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麻煩:“加上今天,我一共也只見過這位聶總三次,他什麼額外的話也沒說過,我能怎麼解釋?平祥,對不起,這事恐怕還得拜託你……”

聽見那邊一聲驚呼,歐平祥忙問:“怎麼了?”

“啊,沒事,我在做飯,鍋糊了。”方思慎望着一面焦黑的魚,十分懊惱。

歐平祥也沒想起追問他說跟朋友出門,怎麼又做起了飯,只沒精打采回覆:“我儘量。”旋即又振作起來,“其實你不用這麼快拒絕,有人追挺好的……”

方思慎聽見外邊開門聲,立刻結束通話:“就這樣,再見。”

洪鑫垚筆直進了廚房,也不說話,笑嘻嘻挨近,貼在背上,鼻子直往耳朵後邊拱。

方思慎問:“中午喝酒了?”

“嗯,不多,一斤白的,放倒八個。”

據洪大少自己吹噓,再加一倍才略微有感覺。不喝是不可能的,如此有意識地節制,已經相當難得。

方思慎不放心,又問:“開車回來的?”

“沒,叫小趙送我到樓下。”

過了一會兒,洪大少從鼻子裡輕聲哼哼:“我聽話吧?”說着,彷彿討要獎賞般在後頸上又蹭又啃。

方思慎把手機塞進他口袋:“剛接了個電話,幫我送書包裡。去洗手,擺桌子,還有個麪條,很快就吃飯。”

等他端着一大盤面條出來,洪鑫垚已經坐在桌前。手肘撐在桌面上,眼巴巴候着,專等主人賜食。麪條上厚厚一層牛肉臊子,最上邊鋪着五色點綴:用胡蘿蔔、白蘿蔔、黑木耳、冬筍和青瓜切成的細絲,煞是漂亮。

洪鑫垚眼睛一亮,嚥下口水:“哇,酷斃了!比翠微樓大廚還帥!”

方思慎微笑:“這個叫五行五色長壽麪。”

洪鑫垚看了片刻,一筷子叉下去:“不行,我受不了了,下回別擺這麼仔細,捨不得下口,太難受了。”

一口麪條沒吃到嘴,停下問:“你的呢?”

“還在廚房。”方思慎轉身進去,端了個小一號的盤子過來。

“不是五行五色嗎?你那怎麼就三種?”

“臨時想起來的,胡蘿蔔跟冬筍都只找着小半個。”方思慎看他一眼,“我又不過生日,壽星才吃壽麪。你還指望下回呢?下回肯定不做了,太麻煩,弄半天。”

洪鑫垚忽然搶過他的盤子,盡數倒在自己盤子裡,拿起筷子一通攪和,再分出一小半送過去:“喏,吃吧。”自己先啊嗚一大口,一氣吸溜進去一大坨,才含糊不清道,“一個人長壽有什麼意思?你得跟我一塊兒吃。”

方思慎還沒來得及反應,見他伸筷子去夾魚,趕忙攔住:“底下糊了,吃上面的。接電話來着,沒注意。”

“沒事兒,魚皮燒糊了更好吃。”連着焦黑的部分塞進嘴裡,洪大少一個勁兒點頭,“好吃,真挺好吃的。”

自從上星期把心事說開,一貫臉皮厚比城牆的洪大少,好似陡然間膽小羞怯起來,往往神色纏綿粘膩至極點,動作語言卻前所未有的拘束,甚至到了畏縮的地步。就連中間每晚的例行問候,也從絮叨羅嗦的電話,改成了簡潔的短信,來來去去無非“吃了嗎”“睡了嗎”“起了嗎”。誰知今天藉着過生日的興頭,再加上幾分酒意,不僅恢復了以往涎皮賴臉德行,且呈現有過之而無不及之態。

方思慎夾起一塊燒糊的魚皮:“我嚐嚐。”

洪鑫垚伸筷子搶過去:“給我吃,我吃!”賤兮兮地笑,“我愛吃……哥,你就讓給我吃了唄!”

方思慎拿他沒法,估計偶爾一點糊鍋巴大概也吃不壞,索性低頭認真吃飯。

洪鑫垚把面吃了,把魚也吃了,捧着碗開始喝湯。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想起一件正事:“哥,你知道了吧?咱爸升官了。”

方思慎點點頭:“知道了。”

“人文學院院長本來就是副司級,變成高教司副司長,算是平級調動。不過,”洪鑫垚託着下巴,盡顯老謀深算,“高等院校屬高教司直轄,就算是平級,也歸人家現管。何況,據可靠消息,高教司司長年內就要退休,頂上去的人很可能就是咱爸。”

洪大少眯起眼睛陰惻惻一笑:“這下子,咱爸成了黃印瑜那老雜毛頂頭上司,嘿嘿……哥,你揚眉吐氣的日子就要到了!”

父親升官這個事實,方思慎腦子裡還停留在理論認識階段,哪像洪大少爺,眨眼就想那麼遠。

方思慎淡淡搖頭:“談不上揚眉吐氣。現在這樣也挺好。”

洪鑫垚又正經起來:“咱爸身份不同了,估計好多事都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回頭我就跟他說,把他手裡‘真心堂’的股份轉到你名下吧。”

方思慎沒料到他想得這麼周到,但要轉入自己名下,就意味着直接介入某些事,猶豫着沒有回答。

洪鑫垚知道他顧忌什麼:“這點東西,上邊不是已經審了又審,查了又查?本來就啥問題沒有,這麼做不過是省得有人嚼舌根添麻煩罷了。”

見他終於點頭,才輕笑道:“別人仗着當官的老爹,賣石油的賣石油,開銀行的開銀行,炒股的炒股,盤地的盤地,發電的發電,挖礦的挖礦,也就是你……”

見方思慎正襟端坐,不動如山,趕緊打住:“那啥,我去洗碗。”

捧着一摞子碗碟,忽地若有所思:“讀書人能幹大事的不多,我看,咱爸是有本事的讀書人。”

方思慎一笑:“你倆倒是惺惺惜惺惺。”

洪大少不解:“什麼猩猩?還是星星?什麼意思?”

方思慎忍住笑:“去洗碗。”

“切,不說就不說……”洪鑫垚走出兩步,又停住,回頭:“哥,你現在也是官二代了,可沒法瞧不上我這個粗俗的富二代了吧?哈哈……”

方思慎提高聲調:“去洗碗!”

這天晚上,兩人直折騰到後半夜。上一週心情沉重激盪,互相抱着睡了一宿,別的什麼也沒幹,算起來素了半個月了。到今天便不約而同都有了縱情任性的意思,天擦黑,就撕扯着衣服摟到了一起。

洪大少顯得格外勇猛而興奮,每到要命的時刻,就把方思慎團在懷裡,從正面自下而上筆直攻入,然後貼在耳邊問:“哥,我好不好?好不好?”逼得他眼角通紅,眉睫溼潤,嗚咽着叫出自己的名字。每到這時,心裡就好像沸了一鍋銅汁鐵水,潑天澆下,鑄就金湯城池。

又這麼晚了。如發現蟲子敬請留言,明天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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