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政走出了雜貨店,向着第一輛車裡吩咐着:“前面路口右拐,目標瘋人鎮,隨時與艾吉小隊聯絡。”
駕駛員跟在他身後,吃力地搬着兩箱可口可樂,放進車廂裡。
陽光正在頭頂,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腳下,綠洲裡跑出一羣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好奇地盯着我們這羣開軍車卻不着軍裝的陌生人。
在他們上車之前,方星拍了拍我的手背:“高溫會使可樂爆裂噴濺。”只有這幾個字,然後是一個眼睛連眨的動作。
我點點頭:“明白。”
黎文政是個冷漠孤僻的人,絕不會好心到要請大家喝可樂的地步,並且以他的身份,絕不會在這種無名小店裡買飲料。假如他買的是美國走私煙或者美式壓縮餅乾的話,還算有情可原。所以,我能夠判定那些飲料九成以上摻雜了某種特殊成分。
下午一點鐘,車隊通過了一個沙丘隆起造成的公路埡口。前面路邊停着三輛吉普車,一個身着迷彩服的高個子阿拉伯男人向我們揮舞着手裡的帽子,大步向前迎過來。
“那是艾吉小隊長,方小姐,都燦先生說過,我們會合在一起之後全部歸你調遣。”黎文政的話冷冰冰的,像個蹩腳的配音演員。
艾吉的英文說得又快又急,不斷地拼錯語法,但總算還能讓我們聽得明白:“凌晨三點,瘋人鎮裡開始出現零星火光,當時我們的車隊隱蔽在沙丘後面,不敢輕舉妄動。一小時後,火勢越來越大,燒着了綠洲邊緣的灌木叢,濃煙滾滾,我們馬上衝進去,但發現的只是十具屍體,全部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刀割喉。所有的觀察記錄表明,在慘案發生前後,沒有人進出綠洲,所以,我懷疑犯罪嫌疑人是中國女孩無情,格殺同伴後逃遁。”
他很有想像力,但這一推論有個最大的漏洞,那就是——“無情殺人後去了哪裡?”
我和方星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讀到了淡淡的嘲諷。
“上車,去瘋人鎮。”黎文政擺了擺手,艾吉打了聲呼哨,停着的吉普車引擎轟鳴起來,立即向前進發。
他笑嘻嘻地拉開方星那邊的車門鑽了進來,滿臉都是帶着不懷好意的淫邪之氣:“喂,美女,擠一下,大家是同一戰線上的盟友,根本就是一家人。”一陣混合着雪茄煙與威士忌的怪味令方星皺了皺眉,向我身邊靠了過來。
我搖下車窗玻璃,目光冷漠地向側面的沙地瞭望着,面無表情。
“美女,你就是都燦先生說的方小姐,呵呵,果然是一個標準的東方小美人,怪不得能弄得他神魂顛倒的——”艾吉毛茸茸的大手向方星的胳膊伸過來,滿嘴酒氣胡亂噴涌着。
在方星面前放肆,他的下場肯定很慘,不過黎文政的斷喝算是救了他:“停手,你醉了。”
艾吉大笑起來,雙手摟住黎文政的肩膀:“我沒醉,我沒醉……東方小美人弄得人心裡癢癢的,我只不過是……啊——”他陡然縮手尖聲大叫,兩行細碎的血珠飛濺上了車頂,瞬間便變成了暗褐色的血痕。
黎文政的目光在後視鏡裡冷峻地閃了閃:“從現在到瘋人鎮,你最好乖乖閉嘴。方小姐是都南察先生的貴賓,明白嗎?”
艾吉疼得呲牙咧嘴,從口袋裡取出一卷繃帶,胡亂地纏在手背上。一招之間,黎文政指縫裡飛起的刀光斬傷了艾吉的雙手手背,連我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方星冷笑起來:“都南察先生不喜歡素質低下的酒鬼、色鬼,這件事給他知道了,結果如何,黎先生一定能猜得到吧?”
她不是習慣於忍辱負重的善男信女,如果不是在用人之際,早就一槍射穿艾吉的腦袋了。
黎文政點了點頭:“方小姐,瑕不掩瑜,艾吉隊長的武功槍法都很了得,曾在勢力火併中替都南察先生擋過子彈。這件事到此爲止好不好?我保證他不會再犯。”
我握住方星的手腕輕輕一捏,她冷笑了兩聲,不再開口。
從心理學的角度上分析,任何正常的男人看到方星這樣的美女,都會下意識地多看幾眼,粗俗成性的艾吉剛剛表現出來的,恰恰是最應該有的動作。相反,黎文政從別墅門口出發開始,就一直沒正眼看過方星,冷漠麻木得像一塊寒冰。
只有胸懷遠大目標的高手纔會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把一切內心活動都遮蓋在木訥的面具之下。我甚至懷疑,他隱忍在都南察手下,只不過是暫時的韜光養晦,等待時機,畢竟年輕時的他,就已經憑“湄公河蜘蛛”之名響徹東南亞,絕不會甘心無聲沉伏的。
車子猛的顛簸了幾下,駛上了一條路況稍好的公路,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遠處,已經出現了瘋人鎮綠洲的影子,在藍天下呈現出來的是一大片難言的死寂。車子迅速駛近,我能夠清晰看出仍在裊裊上升的青煙,空氣裡更是飄浮着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道。
艾吉的傷口不再流血了,蜷縮在門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綠洲裡還有沒有人?你難道就沒留下兩三個遊動哨?”黎文政的語氣仍然呆板單調,看不出生氣與否。
“這裡有點邪氣,到處都陰森森的,沒人敢留下,所以我們才退了出去。”艾吉伸長了脖子,心有餘悸地向前張望着。
駕駛員搖下車窗,車廂裡立刻充滿了陣陣涼風,舒爽之極,他忍不住興奮地長嘆:“真是涼快,比空調還舒服,今晚如果能夜宿在這裡,肯定能睡個安穩覺了。”
此時是下午四點,沙漠裡的熱氣正處於降溫階段,但絕不可能如此涼爽。
黎文政把手伸出窗子,在空中虛抓了一把,然後縮回緊握的拳頭,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連續做着深呼吸的動作。
我和方星的手始終相握着,涼風吹來時、黎文政抓風聞風時,我們的手連續緊了兩次。
烈日下的涼風不是好風,而是陰風邪氣。“聞風”更是異術界高手們常用的預測吉凶的方法之一,可見黎文政纔是真正神秘莫測的高手。
車隊駛進綠洲,一直向前,到達了一個約四十米見方的小型廣場,順序停下來。
環繞廣場的草屋都已經破敗不堪,房頂全部露天,牆壁也東倒西歪。廣場中央,燒剩下的帳篷碎片隨意丟棄着,隨風亂飛。十具屍體擺放在廣場一側的石凳前面,拖動他們時留下的血痕在水泥地上構成了一道道或粗或細的褐色筆畫。
“屍體就在那裡。”艾吉扭開車門,雙手伸向腰間,唰的抽出了兩柄灰色的大口徑軍用手槍。由這個動作可以看出,他從前的身份一定是政府軍人,一旦拔槍在手,立刻變得殺氣騰騰。
黎文政木然向前望着,目光彷彿要穿透廣場正面那幾排茅屋似的。等到所有人抱着衝鋒槍在廣場上列隊完畢,他才慢吞吞地拎着地圖冊跨出去。
白骨之井就在茅屋後面,現在綠洲唯一的水源則在向東五十米的低窪地帶。我和方星之所以沒有立刻下車,只不過想單獨交談一次,交流彼此對瘋人鎮的看法。
黎文政經過艾吉身邊時,嘴脣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麼。
“主人下令,執行食屍鷹計劃。”方星按了按自己的左耳,迅速翻譯着黎文政的話。她一定又在對方身上放置了竊聽器,這是她的慣用手法,早就輕車熟路了。
主人,自然是指都南察,那麼“食屍鷹計劃”又是什麼?
在黎文政的示意下,所有人迅速散開,向綠洲的各個方向搜索前進。
陰風在繼續吹,從車廂裡穿梭過去,吹到我身上,時時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被一條超級巨蟒窺探着一般。
黎文政沒有第二次開口,走到屍體旁邊站定,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
方星有點泄氣地苦笑着:“這傢伙,真正是惜字如金!”
我凝視着黎文政的側影,從他的衣服飛揚角度上,感覺到風向很亂,根本不是這個季節本地應該出現的燥熱南風,而是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有時候甚至是小範圍的旋風。
風有來向,必有去向,特別是在空曠的大漠裡,查明這一點很有必要。我很關心他從風裡聞到了什麼,如果大家處於坦誠合作的狀態,他一定會說出來。
“咱們下去吧,我想先到白骨之井看看。”我開了車門,陰風撲面,涼氣襲人,通常這種情況只會在鄉下的無名墓地裡纔會出現。
方星下車後的第一個動作是仰面看了看西下的斜陽,不無憂慮地嘆息着:“沈先生,我一直在考慮,今晚是不是需要連夜趕到鬼墓去?”
我們隔着吉普車,目光交錯。
她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汗津津的臉龐,被夕陽鍍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從港島直飛德黑蘭,再到大不里士以南的鐵堡,然後馬不停蹄越境進入伊拉克,一直來到這裡,空間的轉換一站接着一站,我恍然覺得,自己在萬里迢迢的旅程中,竟然連好好看她一眼的閒情逸致都顧不上了。
“方小姐,有一句話早該對你說了——你真的很漂亮,集合了所有東方女孩子的閃光點,像一顆光彩奪目的鑽石一般。”這些是我的真心話,只是不太適合在陰風陣陣的瘋人鎮來說。
“是嗎?”她微笑起來,“我很榮幸,能被沈先生如此讚美,這應該是個良好的開端。好了,咱們去看那口恐怖的怪井吧。”
我們並行穿過廣場,繞過被風吹得颯颯亂響、搖搖欲墜的殘破草屋,隨即看到了一個石砌的井臺,高約半米,散發出一種深沉的青灰色。
方星的腳步頓了一頓,皺着眉頭低語:“如果艾吉他們的監視工作毫無疏漏的話,綠洲裡的人要想神奇地消失掉,如果上天無路,那就只能尋求‘入地’的門戶了。”
我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借這個親暱的動作,打消她的恐懼感。
白骨之井的名字聽起來雖然恐怖,但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汲水井而已,只不過是穿鑿附會了那些詭異傳說後,纔在人們心裡增加了沉甸甸的份量。同樣的井,在全球各地的大小城市裡多如牛毛,不可勝數,也就絲毫沒有神秘感可言了。
走到井邊之後,我一邊輕輕鬆鬆地笑着,一邊探頭向下望。井口到井底的高度大概在十六七米的樣子,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黃沙。
“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口乾涸的水井。”這種印象,與腦子裡的資料非常吻合。在我看來,就算遵從方星的意思,今晚趕往鬼墓綠洲,得到的結果也會與此相差不遠。
井口的直徑爲四米,筆直向下的井壁完全是由青石砌成,然後用灰色的高強度水泥嵌縫,絲毫看不出有可疑之處。
方星撳亮了一支電筒,向井底照下去,只能望見遍地黃沙和整齊完好的井壁。
“你說,無情會不會跳下去之後,把自己藏在沙子裡,躲過營地裡的追殺?”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繼續一絲不苟地觀察着井壁。
我追隨着她的思路,隨即用力搖頭:“應該不會,躍進這樣的井裡,沒有外援的話自己根本無法爬上來。就算她具備最高明的壁虎遊牆功,但在垂直的零度角井壁上也無法施展。她是聰明人,跳井而死和戰敗而死,肯定會選擇後者。”
她是唐槍的妹妹,性格中當然應該帶着唐槍的某些行事特徵。我只不過是按照自己對唐槍的判斷,來推算無情的做法。
“又或者,沙子下面埋藏着某個秘道,她借秘道離開了?”觀察了五分鐘後,方星失望地關了電筒,疑惑地向四面眺望着。
我不想故意反駁她,但這些想法,只適合第一批到達瘋人鎮的探險者們去驗證,但是到今天爲止,窮極心思探索瘋人鎮的隊伍已經超過五十支,該想的、該做的、該挖掘的,那些人都不止一次地做過,就算我們再做第五十一次、五十二次,都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算了,我只是對這口井充滿好奇而已,現在,我們還是先去看看,那些屍體能告訴我們什麼吧——”她自動否定了自己的提問。
要想到井下看看,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只要有一根二十米長的繩索,下墜到井底,然後再抓着繩索爬上來就行。
“美女,我的人已經下井看過了,既沒有金磚金條,也沒有玉器珠寶,什麼都沒有,連個腳印都沒有。”艾吉平端着雙槍從草屋後鑽了出來,如臨大敵之際,也沒忘了色心大動地向方星瞄上好幾眼。
“那麼,在你看來,我們的中國朋友會去了哪裡?特別是在你們無微不至的監視之下?”方星冷笑起來。
“她?她大概像只沙漠地鼠一樣從地下逃走了吧?”艾吉向西南面指了指。
他這種無意識的動作暴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既然無情是一路向西去的,目標直指鬼墓,當然會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不知道黎文政是怎樣想的?”我牽着方星的手往回走,把艾吉丟開。
黎文政已經在石凳上坐下,木然地瞪着那些屍體,廣場上只剩下他自己和六輛空空如也的吉普車。
“黎先生,有什麼發現嗎?”我向他打招呼。
方星取出放大鏡,在擺在最外圍的屍體前蹲下來,仔細觀察那人頸上的傷口。
黎文政搖搖頭:“沒有,一刀斃命,準確地割開喉管,不多費一絲力氣,對小刀的控制隨心所欲,就像一名完美的屠夫。在那種狀態下,被殺的人既沒有呼號反抗,更不會出聲示警,從第一個殺到第十個,大概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艾吉他們太大意了,只籠統地以爲沒有槍擊交火就是一切安全,冷戰時期,再沿用那些老套的戰術理論,實在是太愚蠢了。”
即使在批評別人的錯誤時,他的聲調仍然平靜冷淡,彷彿是軍校的導師在課堂上剖析戰鬥實例。
“兇器竟然是一柄改造過的老式剃刀,你看,兇手殺人後,順帶在這人衣領上抹掉了刀刃上的鮮血。”方星指着屍體身上的綠色方角小翻領襯衫,果然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用剃刀理髮的人在大城市裡已經絕跡,只有在偏遠地區還偶爾存在。以此做爲武器的更是罕見,至少我相信無情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兇手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掉第一批進入瘋人鎮的旅行者,當然也會對我們下手,所以,黎先生,請下命令讓你的人集中起來,免得遭到對方的襲擊。”方星的建議深得我心,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來而已。
黎文政又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誘餌。”
夕陽剛剛落下,綠洲裡忽然升起了淡淡的霧靄,越發顯得鬼氣森森。
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槍,緩緩地退出彈夾,託在掌心裡,長久地凝視着,彷彿那是一件珍貴之極的藝術品。
方星又要張口詢問,我及時做了個手勢制止她。
“誘餌”這句話含義深刻,第一層意思,黎文政要用艾吉等人做餌,把殺手釣出來,一舉格殺;第二層意思,我們所有的人也是一種餌,大張旗鼓地尋求鬼墓的秘密,把所有關心這件事的勢力全部吸引住,被都南察的後援部隊一網打盡。
明知是餌,我和方星卻不能不來,這種在夾縫裡生存的滋味並不好受。
“好槍,不知道黎先生的槍法是不是也像刀法一般高明絕頂?”在他這樣惜字如金的人面前,我對激將法並不抱太大信心。
“不過是殺人工具而已,何來高明不高明之說呢?我們應該尊敬的,是那些已經被殺或者即將被殺的生命,而不是這些冷冰冰的工具。”他答非所問地將彈夾重新推入彈匣,舉槍向着遠處的一棵沙棗樹瞄了瞄。
“如果換了是我,寧願留對方的活口,從他嘴裡,至少能知道瘋人鎮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方星不滿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敵人,膽量、勇氣、身手無不具備,殺死他的可能性不到八成,活擒的難度更大,沒有必要。”黎文政站起來,向四周張望着。
“一個?還是幾個?他在哪裡?他們在哪裡?”方星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黎文政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不過卻是淡淡的苦笑:“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個變數連着另一個變數,環環相扣,無休無止。方小姐,出發之前我就明白,這是一次非常艱鉅的任務,不過,我沒有其它選擇。”
他凝視着草屋那邊的薄霧,又一次恢復了冷漠的神情。
艾吉和其餘的十八人陸續走回來,所有的彙報內容可以用四個字概括——“毫無發現”。
黎文政冷淡地下了命令:“就地宿營,嚴密戒備,設置一小時輪崗的雙人警戒哨。”
從地圖上看,距離這裡最近的一處綠洲是在東面二十公里之外,按常理來看,暫時退出瘋人鎮,去那裡過夜纔是最穩妥的。
艾吉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不行,這個鬼地方到處都好像有敵人埋伏着,不能多停。我建議,暫且撤離,有什麼事,明天接着幹就好了,沒必要把自己陷於險境。”
另外的十八人臉色都很難看,一刻不停地左右張望,雙手始終緊抱着衝鋒槍,精神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他們當然贊成艾吉的決議,先擺脫這裡再說。
“有鬼、有敵人?你可以現在就去把他們找出來,親手幹掉他們。剛纔,你們每一個人都報告說,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那麼究竟是在害怕什麼?我已經下過命令,同樣的話絕不會重複第二次。”
黎文政逼視着艾吉,他的身體雖然瘦小,但氣勢卻強大無比地壓制住了對方。他們之間,隔着十具衣飾各異的屍體,越聚越多的霧氣將氣氛渲染得無比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