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這個小男孩是知道的,他們一家的田地不知因爲是什麼原因,已經連續兩年沒有收成了,但是大秦的賦稅還是要繼續繳納。
本以爲這一年有了大秦官方免費提供的優良種子之後他們一家的情況會有所改善,但誰知人家別人家都提高了收成,但是他們卻依然是顆粒無收。
起初村裡面一些相熟的百姓倒是還能給他們接濟一些糧食,但是這並非是長久之計,就算是他之前相比村落中的百姓都是豐收,但也不過就是能保證自己家裡不出現餓死人的情況罷了,一直接濟他們四個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夫婦二人身無長物,又無一技之長傍身,在馬上就要進入寒冬的燕國故地,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夠換取到糧食的辦法,之前的每一天,他們幾乎都是在自己一雙兒女滿懷希望的表情中離去,然後帶給他們無盡的失望,當然還有十分飢餓的肚子。
男孩知道自己的爹孃還要一兩個時辰才能回來,小小年紀的他也知道睡覺是個能節省體力的活計,於是將懷裡的妹妹好不容易哄的沉沉睡去了之後,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但是他纔剛剛閉上自己的眼睛,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叩門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十分的有節奏感。
“莫非是爹孃今日換到了糧食,提前回來了?”
小男孩一想到了這一層,並沒有急着喚醒自己的妹妹,而是獨自跳下了那個隨意用幾塊木板搭建而成的牀榻,快步的向門外走去的,但是他忘了,自己的爹孃向來都是直接進屋的,他們家的這個門板,上面連一個門栓都是沒有的,又怎麼用得上叩門?
男孩推門一看,只見門外站着好幾個人,並非是他的爹孃,而且站在面前的一人乃是一個女子,在這個時代裡,女子能站在主位上,實在是少之又少的。
但是這並不是男孩的關注點,這個時候他的肚子咕嚕嚕的直叫喚,見這些都是陌生人,並非是他的爹孃,直接就以爲他們走錯門了,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
“你父親是否乃是張五,母親名爲崔氏?”
正當小男孩臉上寫滿了失望準備轉身的時候,爲首的女子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來,小男孩一聽,眼神頓時一亮,因爲這個姐姐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正是他父母的名字,這就說明人家的確是來找他的父母的,而不是走錯門了。
“正是,不知你們……”
小男孩雖然心裡面有一點莫名的高興,但是嘴裡卻不知道說啥了,他可不覺得自己的父母能夠認識這樣的人,又轉念一想,可別是自己的父母犯了什麼事兒了,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你們一家,近兩年是否糧食顆粒無收?”
這句話,讓那男孩徹底的放心了,這些人竟然知道自己家中的情況,知道自己的家中兩年都絕收了,這應該肯定不是壞事兒了吧?
來的人可不正是孫月嗎?按照嬴高的佈置,國庫之中的糧食運往各個郡縣之後,不光各個郡縣主管農業的官吏要積極摸排自己所在的郡縣之中絕收或者減產的百姓。
孫月等五人也要深入到大秦最容易餓死人的地界去,她們五個人的力量的確是不大,但是她們卻有一些權力,那就是一旦在一個地方發現了大面積的災民沒有被當地的官吏發現的話,當地的官吏可就要倒黴了,按照嬴高的說法,直接免去他們的官職,再讓有能者居之。
孫月因爲是這五人之中的大姐大,所以她主動請纓到了這即將進入嚴冬的燕國故地,因爲按照之前的經驗來看,這裡的村落中每年餓死或者凍死的人都是最多的。
一路打聽之下,孫月帶着自己的侍衛來到了這個在附近都出了名了窮的村落,之後又在村落中找到了這麼一家人,之前發生在這對小小年歲的兄妹身上的事兒,孫月都已經在窗外默默的看在眼中了。
看到那個小男孩的臉上掛上了淚水之後,她的眼裡也不由自主的流出了淚水,因爲這個小男孩的遭遇和曾經的自己是何其的相像,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孫前在回不得已加入了反秦大軍的隊伍之中。要是孫前之前沒有走那一步的話,她現在能活着的概率都已經是非常的低了。而現在的情景,就像是自己當年所遭遇的情況的重現一樣。
“正是這樣,正是這樣!”
小男孩的想的可沒有那麼複雜,雖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女子爲啥這麼問,但是他們家已經揭不開鍋了卻是真的。
“將這戶人家記下來!”孫月之前一路走來就已經發現了,這個村落所在的位置因爲地勢實在是有些低窪的緣故,到了夏秋的時候降水會集中的流入到這個區域,而最低點正好又是一些農田。
按照孫月的猜測,那些位於最低點的農田正好就是這張五所有的,到了雨水多的時候,這片農田基本上就會變成一大片的稀泥地,不絕收纔怪呢。
當然,這些也都是孫月在成爲了司農監之後才知道的,之前的她也並不知道爲何有的地播種了之後就長的非常的好,而有的地就不行。
但是現在,這些都已經難不倒她了,她每每想起這個過程來,最佩服的還是嬴高,每每當她啥都不知道的時候,都是嬴高點了她一下,之後讓她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再之後就是發現了更多的東西。
得了孫月的命令之後,孫月身後的一位官吏認真的詢問着這個小男孩他們家的基本信息,之後將其記錄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本竹簡之上,但是那個小男孩在被詢問的時候卻是一直看着孫月等人的身後,之後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
孫月打眼一看就知道,那小男孩是在尋找他們是不是帶了糧食,在他的想法裡,既然這些人已經知道了自己家的情況,那就一定是來幫助自己家的吧,但是很遺憾,這一次孫月只不過是來摸底的,一路上都是從縣城裡輕裝上陣到了這裡,根本就沒帶着什麼糧食,但是看着那個小男孩的渴望的雙眼,孫月下了一個決心。
“去,火速到這村落的百姓家中,高價買來一隻山彘或是飛禽,速度要快!”
說完之後,把自己的錢袋子直接扔給了自己身後的一個侍衛,那侍衛先是一愣,之後反應了過來的,飛速的消失在了這個破舊的院落之中。
那小男孩一聽到山彘和飛禽這樣的字眼,那口水頓時就忍不住的流出來了,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孫月,但是又不好意思問這山彘和飛禽是不是準備給他吃的。
“你莫要害怕,等到山彘買回來了,就在你家中做熟了,你們兄妹和我們同吃,如何?”
男孩聽了這句話之後,那感覺就像自己在做夢一樣,他甚至都忘了問孫月來他家是幹啥的,除了默默的點頭之外,剩下的就是幻想着那山彘到底是個什麼味,這個男孩之前倒是也不是沒吃過山彘,但是那還是在他十分小的時候,早就忘了山彘是個啥味了。
“你們幾個,速速去尋找些材料,將他們這房子修繕一下,這四處漏風的屋子,在寒冬裡面如何能養活的了這麼小的孩子?”
孫月一面領着這個小男孩往的屋裡走,一面對着她麾下的幾個侍衛說道。
這幾個侍衛,那可是有來頭的,都是嬴高爲了照顧孫月而特意從咸陽宮的禁衛裡面調的,雖然他們幾個在禁衛裡面並不算是出類拔萃的,但是保護一個孫月,那肯定是綽綽有餘,而且嬴高有言,在孫月的身邊的時候,那就得聽孫月的調遣。
但是現在孫月竟然讓他們修葺房屋,這倒是讓他們十分不能理解,其中一個隊長模樣禁衛低聲道:“若是每到一處地方都要這樣幫襯的話,怕是我們一月到頭也無法看到多少災民,不如將這些瑣事交給縣中的官吏,如何?”
“等到縣中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吏來了,這兩個孩子一旦餓死,你我的心中能過得去嗎?爾等既然能夠成爲大秦的禁衛,那定然也不是那些受不得一丁點苦楚的大秦貴族公子,你們兒時難道就沒有和他們一般的時候嗎?救一個,我就要將他救活,若是爾等有什麼疑惑之處,等回了咸陽城之後,告知君上即可!”
聽了孫月的這般訓斥之後,那禁衛的首領臉上頓時就紅了一片,孫月在咸陽城中呆了這麼長的時間,對於他們還是十分了解的,就像是孫月說的那樣,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嬴高最終留在自己身邊的都是一些寒門出身的禁衛,雖然不少人是打小就開始了爲大秦效命,差不多已經忘了自己小時候的生活了,但是孫月這樣的一番話,顯然是讓他們想起來了不少的東西。
“司農監言之有理,速速行動起來,兩個時辰之內,將此事完成!”
說完之後,這些身形高大的禁衛就一鬨而散,去尋找修繕房屋的工具和材料了,而孫月則是陪着這個小男孩坐在他們家屋子裡僅有的兩個椅子上,等候着美食的到來。
過了一會之後,就看到一個個身影陸續回來了,並且身輕如燕的忽然之間竄上了張五家的房頂,開始對那些已經腐爛了的木材和的茅草進行修繕。
叮叮咚咚的響聲將這個時候正在牀榻上熟睡的小女孩吵醒了,她看着自己的兄長和孫月,一臉的茫然。
“兄長,爹孃何時才能回來,我有些餓了……”
男孩一聽,先是嘆了口氣,因爲這句話幾乎就是自己的妹妹每一次從睡夢之中醒來都要說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他剛要跟自己的妹妹解釋,只聽吱嘎一聲,門開了,之前被孫月派出去購買吃食的那個禁衛回來了。
只見他一手拎着兩隻還在那撲騰着的山雞,另一隻手上則是大半袋子的糧食,一面將東西放在地上,一面對孫月說道:“據此不遠剛好有一個附近村落中人組織的市集,山彘倒是沒有,但是這些不但能夠讓他們好生嚐鮮一頓,日後也能堅持很長一段時日了!”
看到這個禁衛做的一切,孫月衝着她微微的點了點頭,但是之後卻說出來了一句十分霸氣的話:“我們走後告知那裡正,若是這一戶人家和這村落中其他減產的人家應該得到的糧食兩日內沒有送到,若是少了些許,縣中的相關官吏,亭長,里正盡皆罷免!”
“謹遵司農監之命!”
“兄長。那兩隻山雞真的是給我們吃的嗎?不是等到明日去交稅的嗎?”
小女孩還沒明白咋回事呢,自己的家中忽然就多出來了這麼多的東西,她雖然十分的興奮,但還並不是非常敢表現出來,畢竟小小年紀的她就曾經親眼見過自己的爹孃不敢吃擺在地上的糧食,他們明明還在餓着肚子,糧食在家中放了兩夜之後,就被他們的父親揹出去交賦稅了。
孫月聽到小女孩的這個問題之後,鼻子又是一酸,好在她最終止住了自己的情感,對自己面前的小女孩說:“這一次你們不但不用去交稅,兩日內反而會有不少的糧食送到你的家中,這一次足夠你們一家人吃上兩三年了,而且明年,我保證你們的農田不會再顆粒無收!”
雖然明知道這個小女孩可能不會完全整明白自己在她的面前說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孫月卻還是這麼說了,因爲這個小女孩就好像是數年之前那個剛剛懂事一些的自己一樣,嬴高所做出來的,就是給自己點亮了一盞燈。
按照嬴高點亮的那盞燈,她走到了今天,所今天她也要給這個小女孩點亮這麼一盞燈,孫月希望十數年之後,在大秦的朝堂上會出現兩個年輕人,他們是因爲自己才走上這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