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展翅

剛出門口,卻見到鍾實迎面而來。

他客客氣氣地說:“映雪姑娘替我稟稟,我有事要見小姐!”

謹惜聽見鍾實來了,嚯地站起來,忙道:“快讓進來!”

映雪見她急匆匆的樣子,知道定是有事情,就掩上房門,悄悄出去……

見鍾實面色如常,謹惜鬆了口氣,問道:“那事成了?”

鍾實從懷中掏出一卷青布包上遞謹惜,說:“老奴幸不辱使命,找到大小姐要的東西了!”

謹惜急切地打開布包,看到藍皮帳本上寫着丙申年流水賬。翻開陳舊泛黃的賬簿,果然找到了當年母親出嫁時的嫁裝單子!

謹惜快速瀏覽着賬目,發現記載的嫁裝若合成銀子有五千兩,結果實際陪送的東西根本不值一千兩!

當年祖父對母親說北邊生意挪用賠了一部分,剩下的叫庶母楊氏給她辦嫁妝,這是筆糊塗賬。如今母親已死,唯一能作證的就是賬目了。

不過,單憑這本帳薄是不可能與大太太談條件的。

好在她是重生兩世的人,知道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

陳家一直是勳城富室,經營鹽引、貨船,把持着勳城最重要的物資來源。

而半年前,京都巨族端氏的一支卻在勳城建立票號,做起了生意。端家不光是門閥世家,更是朝中有人,現任兩淮巡鹽御史的就是端家嫡長子——端言的大哥端方。

兩家開始就有嫌隙,端家在勳城落腳讓陳家如臨大敵,端家對鹽引久有窺視之心,陳家又不怎肯輕易放棄經營多年的利益,因此都在暗中較勁。

她嫁給端言時,端家和陳家競爭變得越發激烈,水火不容。卻不知端言用了什麼手段才逼大太太同意的,曾經那麼嚴峻的情勢都擋不住端言要娶她的決心!

不過,現在看來,越是濃烈的激情,越是不能持久。

謹惜心中不免冷笑:陳端兩家勢如水火,這個情況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鍾實突然開口道:“大小姐,你看看這本賬薄!”

謹惜見另一本帳薄藍皮封面上什麼都沒寫,知道這是本暗帳,見不得光。

她忙打開仔細看,不禁笑了:自古道官商勾結,陳家也不能免俗。原來依仗的是本州的知州覃墨覃大人,暗中給覃大人提兩成鹽引利銀,這賬目上記得清清楚楚!

看來賬房徐先生有些太託大了,竟然不用虛名代替,直接把覃墨覃大人的名諱寫在了上面!可能篤定這本帳一定流不到外面去,卻沒想到被偷了出來。

而這位覃墨大人果然是“貪墨成風”,只管把銀子裝進腰包,至於鹽加幾成價,百姓是不是有怨聲他纔不管呢!

“鍾叔,這帳薄哪得來的?原來我也只有五成把握,現在有了這本帳,我們就可以不受陳家挾制了!”謹惜不禁面露欣喜之色。

“只要有用就好!”鍾實眼含笑意,低聲道:“老奴年青時曾救過一個江湖草寇的性命,恰好他的老巢就在鄰州殺虎嶺。只是他行蹤漂泊不定,不知道此時能否在,老奴晝夜兼程趕了去。大小姐洪福,竟然讓老奴找到了他!那人是鼓蚤懶龍之流,慣會偷盜。不過爲人卻有義氣,平生有三不盜——貧者不盜;善者不盜;義者不盜。老奴受老爺活命大恩,怎能不盡力?因此把陳家所爲及老爺爲人細細備述,他這才隨我來盜了此帳。至於這本暗帳,是嵌在牆裡的機關中找到的。”

謹惜垂目想了想道:“鍾叔,江湖中人的規矩我不懂,可那些人都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咱不能欠他的人情!萬一日後有了危險的事情他來求你可怎麼推託?等我把母親的錢要回來,給他一千兩銀子!”

鍾實深深的看了一眼謹惜,微笑讚道:“大小姐果然長大了,作事沉穩,想得周全。請大小姐放心,此人手段了得,性心古怪。他連自己偷來的銀子尚且不留,散與窮苦之人,怎麼會收咱的?您放心,他就算死都不會攀扯咱們的。”

謹惜瞭解鍾實做事有分寸,便不再多問,知道他風塵僕僕的趕了三四天路,又談了幾句就讓他回去休息了。

望着鍾實遠去的背影,不由的凝目沉思。

鍾叔舉止有度,心思縝密怎麼看都不像個普通下人。沒人知道他的來歷,父親也是,只要他不說的事,父親從來不過問。不過她知道鍾叔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而現在,她最主要的任務是好好想如何跟大太太“討賬”。想着想着,突然感覺肚子好餓,看來思考是件費體力的事。

“映雪!”

“表小姐,什麼事?”映雪見鍾實走了,才悠閒的踱回來。

“我餓了,要吃飯!”

映雪掐着腰瞪着她道:“您是成心要消遣我吧?”

…………

等到夜漸漸深了,謹惜料着無人會再來,纔拿出賬本來仔細謄抄在紙上。

映雪不識字,只當是姑老爺給的字帖,看着那蠅頭小楷就頭暈。倒了杯溫茶,勸道:“表小姐,明兒寫再吧,看累壞了眼睛!”

謹惜撂下筆,看着她突然說道:“映雪姐姐,如果……如果有機會可以跟父親上任,你願意跟隨我嗎?”

映雪把托盤緊緊抱在懷中,低垂眼簾說:“就算真的想去又怎麼可能?賣身文契還在大太太手裡捏着呢。”

謹惜淡淡一笑,卻不再言語,飽沾紫毫,筆走如飛,白紙之上字字剛毅,如劍雨槍林般肅殺凜寒!

次日清晨,謹惜早早起來,待映雪進來伺候之時,她已穿戴整齊了。

只見她一身重孝,通體縞素臨窗而立,宛如一樹寒梅不畏風霜,恣意吐芳,綻放着冷豔凜然的光芒。

這樣冷靜肅然的神情是不屬於表小姐的,甚至不應該出現在年僅十三的女孩臉上!映雪不由得看呆了。

謹惜拂袖而坐,對着鏡子道:“映雪姐姐幫我梳頭吧,今日早點進去請安。”

映雪忙從妝奩中拿出桃木梳子給她梳理鴉翎般烏黑光澤的長髮:“表小姐,外面穿那件蓮青色褙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