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映雪舉着燭臺走了進來。只見她穿一身石青緞地彩繡滿堂嬌小襖,下着翡翠撒花縠紗裙,更襯得苗條纖巧。頭上插着兩根蓮蓬頭銀簪,鬢邊垂着一串海棠花,隨着步伐微微搖動,面容卻比那串海棠更婀娜嬌豔……
映雪一邊點亮蠟燭,一邊笑着道:“小姐看我做什麼?”
“映雪姐姐……”謹惜託着腮,懶懶說道:“明天你去見見那個魏澤釗吧。”
蠟臺一歪,幾滴淡紅的蠟油滴在了桌面上。映雪咬着脣目光中浮起點點淚光……她突然跪到謹惜面前:“小姐,求您別打發我出去,我這輩子只想守着小姐!當初姑奶奶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讓我好好照顧老爺和小姐的,我不想嫁人!”
這丫頭,想象力太豐富了,竟然以爲自己要把她嫁出去……不用說前世映雪是她的恩人,曾救過她一命,就算看在她一心保護自己的份上,也不會隨便把她嫁人的。
謹惜突然心中一動,試探着說道:“那映雪姐姐想嫁什麼樣的人?你今年也十七了,我不能把你耽擱成老姑娘。”
映雪垂着頭不敢看她,嚅嚅道:“奴婢只想這輩子伴着小姐就知足了。”
“真的沒有想嫁的人?不如我求父親在衙門裡給你選個人品相貌都適合的書吏如何?”
提到蒲嘯原時,謹惜瞧見燈影下的映雪明顯地顫了一下。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暗了下去,彷彿有一把銳利的刀把那原本勃勃生機的嫩樹斬成了一截枯木。就這樣矗立在那裡,寂靜無聲,瞬間枯萎……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
每個人有都自己欲求不得的東西,最難所求的……就是人心!映雪所求的東西是她給不了的!
謹惜隱下心中的萬千心事,展顏微笑道:“魏澤釗說他小時候跟母親逃荒,把妹妹賣在勳城。看你的樣貌倒有幾分相似,不過是想問問你。怎麼就扯到嫁人了呢……這樣性急的脾氣看上去倒像是兄妹。”
“什麼?”映雪猛地擡起頭,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母親……哥哥……支離破碎的記憶中只能閃現幾個畫面。
狂風暴雪中她被凍得瑟瑟發抖,一隻小手把掰碎的糕塞進她的口中:“哥哥不餓,妹妹吃……”
她的小手緊緊攥着一個襤褸婦人,哭叫着,可卻被人強行分開。
那婦人撲倒在地,哭道:“女兒,不是娘心狠。你哥哥病得嚴重,沒錢抓藥就只能等死了!你別怨娘……”
那時,她才五歲,許多苦難的記憶隨着時間流逝而被她刻意忘掉了。難道那個魏澤釗真的是她哥哥……她閉上眼睛,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哥哥”是什麼樣子。
第二天中午,映雪懷着忐忑的心情去了望春閣,回來後眼睛哭得紅紅的。
謹惜正坐在炕上算這個月米食菜蔬的費用,來到漁容又添了六個撒掃和幹粗活的婆子,再加上父親帶上任的長隨門子倒有三十多人,一個月的費用也不輕鬆。
她擡起頭仔細看了看映雪,只見她雖然哭過,神色倒還安然,心下釋然。問道:“他真的是你哥哥?”
映雪點點頭,垂下眸子,似有很多的話卻說不出來。
“就這麼容易原諒他們了?”謹惜挑眉問道。
映雪苦笑着道:“還能怎樣?他都給我跪下了……說那時他發燒暈過去,要不說什麼也不會讓娘用妹妹換自己的性命。他還說前年曾去過勳城找陳家,陳家說贖賣身文契要五十兩。娘早就去世了,他這兩年一直在攢錢,就是爲了贖我出去。”
“什麼?他到過陳家,可咱們竟然不知道這事!”謹惜聽了不由得怒意叢生。
映雪嘆了口氣道:“陳家當然不會告訴你我,大概是怕小姐給我湊銀子吧。”她把一包銀子捧在手中,說:“這些碎銀都是他攢的,有三十幾兩。說讓我跟您求求情,把他今年的工食銀先支了,湊夠五十兩給我贖身。”
謹惜淺笑嫣然:“你這哥哥是個實心腸的人,告訴他,這幾兩銀子我看不上!我還不打算放你出去呢!”
這句話,纔是映雪最想聽到!她也笑道:“我剛纔就告訴他了,要他好好跟着老爺當差,小姐待我很好,我也不想出去。這銀子我幫他存着,老大不小的了,早晚也得治些田地,說門親事。”
“畢竟血濃於水,剛認下親哥哥就開始張羅着給他娶媳婦了!”謹惜本欲取笑她。
可映雪卻彷彿沒聽出來,認真的點了點頭,目光溫暖明亮:“畢竟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謹惜望着那簇跳動的燭火,心中想着:原來心中有個牽掛的人,纔是最幸福的事。
謹惜也把此事告訴了父親,既然他是映雪的哥哥,那他已是絕對不會背叛他們父女,言外之意是此人可以做心腹之用。蒲嘯原倒覺得意外,此後更加倚重魏澤釗。而魏澤釗自然對老爺和小姐的事無不遵從,盡心盡力。
陽光暴烈肆虐,把街道烘烤的如蒸籠一般,路邊楊柳蔫蔫的低垂着。周老闆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熱得不停扇扇子,汗水浸透了紗袍。
擺在門前的文具書札被陽光烘烤的驕熱,本來就是門可羅雀,這回連只鬼影都不見了。周老闆叫唯一剩下的那個小夥計春福把東西收一收,乾脆閉店算了!
自從那日把小泗罵了一頓,這小子竟然一聲不吭的走了,連招呼都沒跟他打。哼,走了更好,這個月的工錢他省下了!
這裡,遠處來了兩個身影,讓周老闆不禁眼前一亮,忙整了整衣袍迎上前去。
謹惜依然只帶了燕喜前來,見到周老闆那狼狽樣就知道他日子不好過,故意拖了六七天只怕他早就心急如焚了。
進了內室,周老闆殷勤有禮,親自奉茶給謹惜。
兩人坐下,他慢條斯理地說:“公子考慮好了吧?這三開間的門面也值七八百兩銀子呢,我買到手又花了一百多兩銀子修整。更何況還有許多存貨,使用傢伙桌椅,今年的鋪行契稅也已交過了。一千兩……真是不多!”
他打定主意,無論他如何講價,都咬定不鬆口,這樣才顯得鋪子原本就值這些錢。若他真的急了,要走,就表現得如“壯士斷腕”般給他讓一百兩,那他一定心喜若狂,以爲自己很能講價。商人麼,打的就是心理戰。
“周老闆真不打算再降降?”謹惜似笑非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