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璧人

且不說都稅司官商勾結中飽私囊,蒲嘯原一行入京,馬車剛剛進入城門,只見遠處衝過來二十餘騎。

人人鮮衣怒馬,馬背上懸着箭壺角弓,擎着海東俊鶻,幾十只細腰獵犬搖着尾巴在馬隊中穿梭……馬隊所到之處引起一片騷亂,那些行人商販慌忙避閃。

蒲嘯原忙叫車把式趕着馬車躲到城牆邊,謹惜從未見過在城中縱馬狂奔的,更不用說這裡是天子腳下!

是何人如此囂張?她的目光不禁看向衝在最前面的少年:只見他騎着一匹膘肥體壯的鐵青玉面馬,腳上蹬着一雙白麂皮靴子,鴉綠羅納繡獅子的抹口。身上穿柳綠蟒龍織金羅帖裡,嵌八寶雲織金搭護。頭上戴着鋪翠妝金帽,上面有塊指甲大的紫鴉忽寶石,在陽光下顯得流光異彩,傍邊插着孔雀翎,隨着風徐徐飄動。

如此奢華的裝束亦不能奪了人的視線,雖然在狂奔中,所有人的目光依然匯聚在他的臉上。

他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俊美的臉龐略顯稚嫩,劍眉微聚,粉脣緊抿,顯得有幾分任性倔強。

這樣的璧人卻長了一雙鷹隼般犀利的眸子,視線掃過之處讓人不禁凜然震悚。

謹惜不禁想到了側帽風流的獨孤郞,眼前的少年倒可與其比擬。

史書說獨孤信狩獵而歸,馳馬入城,頭上的帽子被風吹斜了,那絕美風姿將路人引的目眩神馳,一時間引得衆人趨之若鶩,皆戴斜帽仿效風姿瀟灑的獨孤郎……

謹惜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絕美的少年,他如一道陽光,刺目耀眼讓人不敢仰視。

正在謹惜出神之際,卻見一個拉着孩子販賣梨子的鄉下婦人一邊想要抱起孩子,又不想放棄那筐山梨子,眼看那匹俊馬就要衝到面前了,她才慌忙的抱起孩子,卻不料被裙裾絆倒,摔在地上,孩子也哇地哭了起來。

那馬卻沒有絲毫止步的意思,衆人都忍不住尖叫起來。

卻只見那少年一抖繮繩,夾緊馬腹,俊馬長嘶一聲從她們母子頭頂躍過。

馬後蹄正踢中果筐,把那筐梨子踢翻了。梨子滾了一地,被他身後隨從的馬踏得粉碎。

少年見狀哈哈大笑,用力一鞭抽在馬胯,一道煙地出了城,守門的官軍也沒有人出來阻攔。

謹惜不由得皺起眉頭,雖然這少年容貌俊美風度翩翩,可行事如此跋扈囂張,視人命如草芥。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而已,就算身份再尊貴也不值得人欽慕!

他的馬隊卷着塵囂消失在城門外,那對母子才緩過神來,婦人抱着孩子望着滿地的碎梨不禁大哭,衆人有好心的幫她把未踩壞的梨子撿了起來。

這時,一輛馬車也趕到了近前,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下了車來,也不問話,上前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婦人手中,說:“定國公世子買你果子錢!”

婦人才知道那人原來是公卿之子,見銀子夠賠她三倍梨錢,忙千恩萬謝的去了。

只見衆人都一副習以爲常見怪不驚的樣子,漸漸散去各自營生。

依稀聽到路過的人小聲議論着,不知那少年叫什麼,卻聽到大家都戲稱他爲“淨街侯”,可見也是個不好惹的!

蒲嘯原冷冷瞥了一眼,對謹惜道:“京城裡的高官貴戚多,萬事要小心,不要惹禍。”

謹惜點點頭。蒲嘯原叫車把式趕車到南月牙兒衚衕的同升客棧。

謹惜是一第次進京,自然被京城的富庶繁華吸引住了。不用說那嵯峨的宮殿威武壯美,勳臣王侯的府宅花園精緻華麗,單看市井買賣那些琳琅滿目的東西,許多叫不出名目的小吃就已經讓她和映雪目不暇接了。

蒲嘯原參加會試春闈自然是進過京城的,這裡是他經常駐腳的地方。

客棧正中三開間一溜上房,兩旁還有不少廂房,十分寬敞明亮。馬車停在場院中,夥計上來幫着解行李。

車把式看過“淨街侯”的鐵青馬那身肥膘再看自己這三匹瘦馬,簡直入不了眼,忙問夥計:“我這幾匹馬路上跌了好些膘,你這裡黑豆和草料多少錢?”

夥計道:“黑豆五十錢一斗,稈草十錢一束。您來多少?”

“一共三匹馬一頭騾,量着四束草三鬥料就夠了!哎,把草鍘得細些,黑豆煮的熟些……”那車把還在跟夥計囉嗦,蒲嘯原已邁步進了客棧。

老闆眼乖還認得是舊些年上京趕考的舉人老爺,忙笑着迎了過來寒暄。

蒲嘯原訂了兩間上房把行李都擡進去。

謹惜要熱水洗了澡,滌去一身疲塵,才感覺清爽通暢。

她散着瀑布般的長髮抱膝坐在簡陋的木牀上,臉上的紅暈還未退淨,像朵含着露珠的花苞。

一路風塵沒有耗損她的美麗,比起在陳府時,她似乎更加鮮活動人了。就像鮮薔薇般越是經歷風雨越是嬌豔。

映雪拿着手巾呆呆地看着謹惜胡思亂想,直到謹惜笑着叫她才反映過來。

她一邊用手巾絞乾謹惜的長髮,一邊嚮往道:“京城可真大,真想有機會好好看看。”

“這有什麼難的,想瞧就去瞧瞧!”

“可老爺那裡……”想到那雙清澈的眸子淡淡掠過腦海,映雪的心不由得顫了顫。她不願意看到那雙清眸中出現責備的目光。

謹惜微闔雙目,懶洋洋地說:“你放心,我定能說服父親讓咱們出去!”

至晚間父女兩人吃飯,蒲嘯原告訴謹惜明日要去拜會座師葛次芳,還有當年一同入京的同鄉兼同窗寧亦云。

寧亦云是乙未二甲進士,後入翰林院爲從七品檢討,掌修國史。

雖然官職低微卻是十分清貴,因爲庶吉士出身的官員升遷很快,本朝向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所以翰林院就成了爲國家儲備人材的地方,皇帝也十分重視。

文人都渴望鼎甲出身,進入翰林院,這樣纔有機會一展抱負。

謹惜知道這兩個人對父親至關重要,若不是葛次芳和寧亦云在京城極力周旋,只怕候缺都不知道要等幾年才能候到,因此贄見禮絕不能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