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舊帳

147舊帳

學官嚇得忙跪倒在地,辯解道:“下官自然知道,娼優隸卒子弟不可參加科考。可這個勤湄生乃是紀夫子所舉薦之人皇上曾有令,紀夫子每年可推舉兩人蔘加考試,所以……”

陸子皓猛的一砸驚堂,喝道:“一派胡言就算紀夫子可爲朝廷推舉人才,可皇上也未曾准許他違返國律,推舉優伶子弟吧如果連這種賤戶子弟都能入朝爲官,豈不被國人恥笑?難道讓那些清白家世的孩子向一個賤戶優伶低頭行禮麼?”

此言一出,其他那些童生都露出敵視的目光……他與他們身份不同,他是個賤戶,根本沒資格參加考試……這人當真狠毒,說出這番話,就算湄生能僥倖入學,也會被同窗鄙視欺壓。

湄生知道,這個禽獸想毀了他他後悔當初那晚就應該一刀結果這個禽獸

也許,他的命運也許就該如此……只是,想起她,心中卻生出無比的鈍痛……她的一片苦心,終化爲泡影了……對不起……

此時,他那粉嫩如花瓣的脣微微揚起一絲徹骨的冷笑……傷心已極,淚卻流不出來。鳳目望向陸子皓,凜冽如冰刀,滿是蔑視。

陸子皓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顫,更加惱怒。他討厭這個少年的目光,看上去會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透骨入心。他眯着眼睛,想繼續在衆人面前羞辱這個優伶:“勤湄生……”

還沒等他說出來,湄生冷冷打斷他說:“大人,請把我的履歷還我”

“什麼?”陸子皓驚異的看着湄生,他不敢相信,一個如此低賤的伶人竟然敢當堂打斷他的話。

正在愣神的功夫,湄生已走到他公案之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親供”,撕得粉碎……

揚聲說:“如此頑腐,如此庸潰的學政官,被你點中是我的恥辱這案首,不當也罷”

他不會等這個禽獸說取消他的資格,他不會等這個禽獸趕自己下堂,他活着,只要這口氣在,這身傲骨和這份尊嚴,就永遠不會失去

紙如紛飛的白蝶,漫天飛撒,只見那個風姿飄逸的少年,昂首挺胸,邁步走出大堂,陽光中那襲白衣格外醒目。飛揚的衣袂,飄然若仙,令所有人的目光中只剩驚豔……

雖然天氣十分晴朗,可躺在牀上的少年面孔卻透出一股了無生氣的灰暗,他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對坐炕沿上的少女,說:“對不起,浪費了你的一片苦心”

謹惜極力忍住淚水,攥住他枯瘦的手,說:“都怪我,都怪我給了你希望,又生生把希望奪走”

“不,希望……很美好我很幸運,曾經擁有過它……”那雙鳳目失去了華彩,只剩下一片黯然。

自從他回到漁容,就變成了這副樣子,好像行屍走肉一般失去了靈魂。

“我要去找那個學政評理他憑什麼取消你的資格?”謹惜嚯地站起來,眼中都是怒火。

湄生一把拉住她,垂着眸子,說:“那個人……就是差點侵犯我的禽獸”

“你說什麼?”謹惜瞪大了眼睛。

湄生咬着牙說:“那個陸子皓,就是讓我差點自盡的禽獸”

謹惜只覺身上的力量都流失掉了,她不敢相信這一切……怎麼會犯到那人手裡?

突然,門被重重的撞開,只見湄娘如瘋了般撲到牀邊,抓住兒子,問道:“你說什麼?那個人叫什麼名?”

“娘”湄生沒想到娘竟然偷聽到他們的談話,他不想讓娘擔心,只說是沒有考中。湄娘還一直安慰他說,下一科再努力……

湄娘急促的喘息着,空洞的眼盡是恐懼。她顫抖着問:“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湄生衝謹惜搖了搖頭,謹惜擔憂的扶起湄娘,道:“湄姨,你身子不好,還是上牀休息一會吧。這些事我會幫忙的……”

“不”湄娘瘋了般推開謹惜,狠狠抓住兒子的手,吼道:“快點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湄生從未見娘如此失態,他被嚇壞了。輕聲說:“他……叫陸子皓。”

湄娘突然愣住了,像一尊暴怒的雕像凝固在那裡一動不動。

湄生聲帶哭腔,說:“娘……你弄疼我了”

湄娘這才突然清醒般鬆開手,表情說不出的古怪。她突然站直,掠了掠凌亂的頭髮,整了整衣襟,對謹惜說:“蒲公子,能不能請你帶我去見見他?”

“娘”湄生急了,拉住她道:“娘,你不能去不要去找他……我,我不想考了”

湄娘淡淡的說:“不要怕,娘不是去找他評理。娘是去討賬的……一筆陳年舊賬。”

湄生和謹惜不禁心中緊張,覺得湄娘行徑古怪。他不由的問:“娘,難道你認識他?”

“嗯……”湄娘此時已變得十分平靜,那灰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動,像是一塊沉睡萬年的堅石。她說:“我要去見見他,把過去欠咱們的賬了一了。湄生,你好好在家呆着,娘去去就回。”

“不要”湄生搖頭。

湄娘堅定的說:“你不帶我,我自己也能找到”她摸索着拿起倚在牆邊的竹竿,向門外走去。

湄生忙跳下地,穿上鞋追了出去……他知道孃的脾氣。

謹惜看出來這次一定阻攔不住湄孃的,只好和湄生一人一邊,扶着湄娘走到津渡。看着湄娘面色肅然,他們心中卻升起一絲不寧。

從漁容到東澤府要走兩個時辰的水路,謹惜的時間不足,只能送他們娘倆到渡口。可心中卻着實放不下,悄悄拉了一下湄生,說:“千萬不要跟那畜生起衝突,有什麼事回來再想辦法知道嗎?”

湄生點點頭,說:“放心……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

這時渡船到了,湄生扶着母親上了船。

船漸漸遠去,隔着一湖水色,看那白帆映着藍天,謹惜心情卻無比沉重。

來到學政的行轅,門口差役攔住他們。湄娘挺直身子大聲道:“告訴陸子皓,故人來訪”

差役不由得吃了一驚,打量起這個竟敢直呼大人名諱的布裙荊釵的瞎眼婦人,態度也客氣了幾分:“那……兩位稍等片刻,我進去通報大人。”

陸子皓聽報沉吟一刻,還是叫差役把那倆人請了進來。

當他看到湄生時,面孔罩上一層寒冰。冷冷說道:“來人,把這兩個賤民給我趕出去”

“且慢”湄娘厲聲道:“陸子皓,你可還認得這個?”湄孃的手中拿着一枚形如碧桃的玉佩。

陸子皓大驚失色,站起身道:“你……你難道是……”

湄娘平靜的說:“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娘”湄生緊張的拉住孃的袖子,卻被她輕輕推開。

“你先出去”

湄生從未見娘如此嚴肅冷漠的對他,心中像是失去什麼似的,停在半空中的手無力垂下。他又看了一眼額頭冒汗的陸子皓,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態度十分詭異。可他不能違背孃的意思,只好退出門外,心如亂麻……

“你……你難道就是當年那個……”畢竟時光如箭,已經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陸子皓也不敢確認。他只是極仔細的觀察着這個婦人,想從她此時枯槁的容貌中搜尋當年的影子。

“是我就是當年紫宣閣被你買來**的雛ji”她大方承認,蠟黃的臉上露出陰鷙的笑。

當年,因參與推翻三大功臣案而被擢升的他當了戶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前往江西赴任。行到漁容,客旅寂寞到青樓飲酒,因那一個美人如乳燕般清麗的唱聲而一時衝動買了她的第一夜……那時,他早已醉得不醒人事,只記得他一夜*愉後甚至把家傳的玉佩都丟失了。不過是一場露水狂歡,他怎麼還能記得住那個女子的長相?

沒想到多年後卻在這裡重逢……不過,她若想以此要挾他,就打錯了算盤官員逛青樓最多也就是罰俸,事隔多年,只要不承認又能奈他何?

“你想爲你兒子事了頭嗎?只可惜事情已經結束了,當時是他自己撕了親供,並非本官趕他出去的”陸子皓故意提聲音,罷出一副官腔,他會用種種理由讓這個女人知難而退,對付這種癡心妄想的人他有經驗

湄娘聽了卻放聲大笑起來,彷彿聽到的是世界上最好笑的話。她狂笑的樣子讓陸子皓不禁皺起眉頭。暗想,也許可以把她當瘋子關起來……

“陸子皓,我是來跟你算筆陳年舊賬的”湄娘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近前才停下腳步,陰惻惻的說:“你可還記得清遠侯羅家?”

“羅家?”陸子皓不由得面色一寒。

羅侯爺當年也三大功臣之一,當年國家剛剛建立,百廢待興,還未行科舉。他這個落魄的書生只不過靠擺字攤賺此微薄的錢財,勉強餬口。若不是羅侯爺把他招進府寫些文稿請帖,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際遇能爬到這個地位吧

他不由得心中一顫……正是因爲他可以接觸到羅侯爺的書信文稿,又能偷出羅侯的印信,掌管廠衛的權公公纔會找到他,讓他……僞造一份與襄陽王密謀造反的罪證他知道他的命就掐在人家的手中,如果他不去做,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當他終於官袍加身之時,羅侯爺全家所有男丁都被推到午門斬首,聽說那天被砍的三大功臣黨羽就有幾萬之衆,鮮血染紅了整個午門前的青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