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思憶

127思憶

“二姨娘,快下來吧……都走遠了。”桃紅不忍心的說。

每次二姨娘看到孩子們都會癡癡的站很久,對於這種咫尺天涯不能相認的母子感情,桃紅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可她也會替二姨娘傷心。

江如月嘆了口氣,轉身從牆邊的石凳下來,走到屋子裡又一針一針的繡了起來……

一個月快過去了,經過短暫的交鋒,三姨娘得到的線索十分有限,無論如何試探,都沒有什麼進展。

三姨娘不禁有些灰心喪氣,趴在牀上看着褚英,冷笑道:“唯一有進展就是我的肚子,不用僞裝也可以,被你這些補品補的胖了一圈”

褚英坐在桌着雙手交叉,深鎖眉頭想了半天,才下決心般的說:“這樣唯有一個辦法了”

三姨娘擡起頭,看着他說:“什麼辦法?”

褚府的兩位少爺在一夜間都上吐下瀉,發起高燒來,只有若素這個女兒倒沒得病。嚇得蕭夫人忙請來李全診視。李大夫診了一番說是感於時疫,所以發病,給他們開了藥。

蕭夫人的正房忙得不可開交,伺候兩個病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又是煎藥又是擦身,蕭夫人整夜整夜的不睡,守在旁邊。

江如月和宋雨蘭也急得不行,她們不能靠前,只能暗地裡求神問卜,許願茹素。可是兩個少爺的燒卻怎麼也不退,府中漸漸有了謠言,說是三姨娘這個孩子命硬,一出世就要剋死兩個哥哥的……

褚英知道,那個兇手十分狡猾,她善於利用機會。當年起火那樣短暫的時間內,就下定決心敢做那件大的事,而且做的乾淨利落不留痕跡,說明了她有過人的膽量和聰慧。

現在兩個兒子都生病了,如果真是江如月或者宋雨蘭其中一人所爲,她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剷除三姨娘。

他也是個好戲子,活在戲中比活在現實中的時候更多,只要在他眼皮底下行事,他有把握一定能把這個隱藏了十多年的兇手揪出來只是……這樣做,三姨娘就會身陷險境,因爲她一直都是爲了引出兇手的誘餌。

褚英手中握着棋子,呆呆的想。突然風聲吹過,藍花楹樹上傳來一陣動聽的鈴聲……他不禁擡起頭,望向樹冠。

茂密的樹叢被風吹得沙沙響,褚英彷彿覺得有個如貓般靈活的人從樹上跳了下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年青又張揚的目光中總是含着笑意。對他說:“驚鳥鈴掛好了,大人”

褚英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他的影子,被他氣的咬牙切齒或是被他欺負得一副窩囊樣的表情……早已深深鐫刻在心中忘不掉了

在身邊時他沒有在意,可真正失去,才知道多麼寶貴。那些美好的記憶、那個人,卻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不想做皇上的走狗,他不想做殺戮的機器,他不想做整日僞裝活在戲中的人。一滴淚落在手中的棋子上,他才驚覺,原來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也可以爲一個人落淚、傷心……

他的手悄悄捂住胸口,心臟的位置早已紋上了一條刺青的水蛇,它盤踞在他的胸口,提醒他,他永遠在爲一個人的死而深深自責,這種負罪的感覺將纏繞他永生永世。

從幼年起,他就要爲生存在步步謀算。他覺得如果相信別人,對別人產生感情就是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他只有踩着所有人的屍體才能爬到最高處,那裡雖然寒冷,可沒有死亡的危險。

他只以自己的利益爲上,他可以在皇上面前僞裝成一隻忠犬,可以在褚氏家族中僞裝成謙謙君子,可以在家裡僞裝成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可是在默春面前,他卻不想僞裝,他只想做他自己,把自己心中最黑暗的部分展示給他。嘲笑他,戲弄他……不用去防備,這種感覺真好

其實他知道,他內心深處極羨慕默春,雖然他只是個水匪。默春的豪放隨性,自由如風的性格。他那些所謂“仁義”的狗屁思想,還有那些死忠於他的粗魯兄弟……他想成爲他那樣的人就是因爲極度渴望纔有了這種想要把他禁錮在身邊的想法,有他的日子似乎都充滿了歡樂。他是他陰暗的心中唯一的亮光,不知不覺中,他對這個魯莽熱血方剛的水匪有了奇異的感情,直到失去,他才明白,原來這種感情就是喜歡……他,竟然也會喜歡一個人

這種痛楚的心情簡直難以抒懷,褚英煩躁的站起來對隨從說:“明日備船,我要到鷺鷥澱去一趟”

東澤湖剿匪那一天黎明,褚英抱着默春的屍體到了鷺鷥澱一處小洲。他把默春埋在沙洲處,可以感覺到身邊的淙淙流水,也可以聽到鷺鷥澱的鳥鳴嚶嚶。他知道默春在東澤湖出生,在東澤湖成長,最後還是要回歸到東澤湖的。

第二天,他乘船去了鷺鷥澱,帶了一罈上好的酒。

兩位公子的病情依然不見好轉,蕭夫人急得不行,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可褚英卻不以爲然,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吃了藥過幾日自然就會好的,遂不讓蕭夫人再請別人診病。

這次蕭夫人聽僕從說褚英要出門一天,忙不迭的派人去請梅醫官。她也聽說梅醫官乃是京城梅家的人,醫術高明,還不如請他來看看。萬一拖下去把病拖嚴重了,兩個孩子就危險了。

禇閣老在京城時與梅家也沒什麼來往,而且褚閣老乃是本地人氏,自然有相熟的醫生,梅傲霜來漁容兩年多也未請過他診脈,只是赫風受傷時請他開了金創藥。

因爲梅傲霜每個月還有幾天會在漁容小住,給養濟院和慈幼局的老人和孩子們免費診病。所以蕭夫人想找到他也很容易。

梅傲霜本欲不去,可是派來的人卻是褚府的老管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他還鄭重送上請帖,言辭懇切的請梅傲霜爲兩位公子診病。

梅傲霜想了想,點頭同意,叫龍葵揹着藥箱坐上褚府的馬上。

柳蔭成行,微風輕拂柳絲,揚起一道綠色的帷幕。三姨娘慵懶的坐在玫瑰交椅上,像個真正的孕婦。

反正前三個月“害喜”的症狀已經過了,她只負責大吃大喝就行了。天氣太熱,她叫小丫頭把酸梅湯用冰湃過才喝。

一旁的新派進來的丫頭們無不殷勤的說:“三姨娘這麼喜歡吃酸的,這胎定是個小公子”

公子個頭這大熱天的肚子上綁個棉花包容易麼三姨娘翻了個白眼,想從椅子上起來,三四個丫頭都伸出手搶着扶她……

三姨娘不禁微皺秀眉,環視這幾個刻意討好的丫頭。她們被三姨娘寒冷的目光盯得噤若寒蟬,都不禁收回手,老實地站在那裡。

她冷森森的說:“知道小卉爲何能在我手下兩年多?”

衆人都不敢接言,目光都投向小卉。小卉被三姨娘當衆點名,不由得臉一下紅了起來。

“是因爲她只做我吩咐的事情至於我不吩咐的事,她從不會多行一步,多傳一句”三姨娘挑挑眉,凌厲的目光掃向衆人。

所有人都垂下頭,不過大家也明白了,三姨娘臉酸心硬,不是幾句奉承,小意貼服就能打動的人而且她對手下人的要求只有一點:聽話

“你們明白了嗎?”三姨娘問。

“奴婢明白了”衆人齊聲回道。

“現在我需要清靜一下……”

“奴婢們告退”那幾個丫頭忙不迭的施禮告退,消失的比兔子還快。

望着空無一人的花園,三姨娘站起來,用力伸了伸腰,鬆了口氣。

這種豬一樣的生活真是三姨娘這輩子最奢侈的享受,記憶中,幼年時幾乎吃不到飽飯,跟野狗搶食的時候都有,如果遇到好心人給半個又硬又冷的大餅子都覺得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了。再後來,她被暗星的星主“撿”到,在殘酷的競爭中成爲十三個孩子裡唯一活下來的,成爲暗星殺手組織的一名“暗星”。沒有名字只有無盡的任務,直到生命終止的那天。

殘忍果斷是她生存的不二法則,如果想要看到更多的日出,就不能對別人手下留情……除了一個人

她的心微微一顫,明明告訴自己,把那段記憶是禁區,不要再回憶可是她總會在最無助的時候想起他,想起那從不曾忘記的美好……

正在她站在柳蔭中黯然傷神之時,兩個步履匆匆的小丫頭的對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咱們也去瞧瞧,聽說那個醫官可是縣城數一數二的冷美男”一個聲音甜美的丫頭激動的說。

“你這死丫頭,沒見過男人是怎麼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樣輕狂起來”另一個嘲笑道。不過嘲笑口氣倒有七分親暱。

三姨娘聽出這兩個丫頭是夫人房裡的弄琴和弄玉。她輕輕一躍,落在茂密的翠柳樹上。

只見那兩個丫頭攜手走到樹邊,看左右無人,更加放心大膽的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