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之心 第四十章 步步危機

石筍衝來,快得像底下長了輪子,孟扶搖翻身躍起,匕首一閃便要劈裂石筍。

電光火石間突然看見那石筍內竟然隱約有個人形的東西,蒼白無色,孟扶搖心中一驚,趕緊收刀,刀尖在石筍上擦過,石筍不能抵擋那般鋒刃,“嚓”的裂開,滾出一個白生生的物體。

紀羽一聲唿哨,所有人立即散開,刀劍在手,戒備的注視着那東西,那東西卻彷如自己有生命般,始終向着孟扶搖身前滾,孟扶搖刀尖點地森然一指,雪亮的刀光在黑暗的洞窟內光芒閃耀如銀河倒掛,那東西似乎畏懼這般神兵,滾到她三尺遠處停下。

這一停下,衆人立即看清了那東西,竟然是個裸身的童女屍體,頭微向側偏,俯身雙手抱腿,渾身毛髮全無,皮肉白得異常,和石筍幾近同色,是以埋在石筍根部一時竟沒人發覺。

“曲肢葬人牲?”孟扶搖喃喃低語,前世她參與過廣富林文化墓葬遺址考古發掘工作,曾經發現過曲肢葬,然而這具童屍的形狀又有異常,既不屬於仰身曲肢也不屬於側身曲肢,這一霎她纔想起,現在是在異世大陸,朝代更替和人文文化和前世存在區別,前世考古學的年代測定、金石學、文化層器物層分型,甚至各朝墓葬規制禁忌風俗如今都已不適用,她能用上的,只是一些在考古過程中形成的直覺和基本推斷。

比如這個人牲,孤零零一個化在這石筍裡,就不合常規,而這石筍應該也不是石筍,孟扶搖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這東西竟然是一層薄薄的玉,大概原先是一塊巨大的玉石,中間挖空,放進了這具童屍。

這一看,竟然看見童屍的手指微微翹起,指向一個方向,孟扶搖用刀將她扶正,果然指的是石筍向下的地方,那裡因爲石筍的斷裂,已經出現了一個空洞口

有風從洞底穿出,迴旋呼嘯在空曠的溶洞中,衆人注視着那白如玉石靜靜依在孟扶搖腳下的女童屍體,看着她皮肉在鐘乳石映照下閃耀着慘青的光,心底都有些發瘮。

紀羽扶起那剛纔推倒石筍的士兵,他剛纔只是瞬間驚嚇定住了,此時一臉羞赧的低着頭,衆人卻都寬容的朝他笑笑——就算身經百戰,在這步步危機的溶洞裡,腳下就是史稱最爲詭異的大鯀族的千年墓葬,突然看見這東西,驚住是正常的。

然而那士兵擡眼看了那童屍一眼,突然再次惶然大叫。

“她剛纔是仰着頭的!不是這樣!”

這一聲驚得孟扶搖渾身一炸,紀羽已經皺起眉,“你是不是驚嚇過度看錯了?“

“不!”那士兵疾聲道,“我剛纔看得真切,她擡着頭,還對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白是青色的,所以我才、我才……”

“燒了她。”突然說話的是戰北野,他大步過來,手中長劍對那童屍一指,劍鋒紅芒閃爍,那童屍竟然若有感應般又試圖滾開,卻被孟扶搖刀鋒擋住。

“這應該就是大鯀族的‘鎮門貞女’,選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女童,從生下開始就不見父母生人,日日只喂摻雜了秘方的羊乳酥酪,養得膚質晶瑩,再在五歲時以極殘忍的方法放血殺死,用來永鎮墓穴入口,這東西怨氣極重,不能留。”

“不,”孟扶搖想了想,搖頭,“這東西如果燒就能解決,大鯀族也不會用她來鎮墓了。放在這裡,肯定還有別的打算。”

她四面看了看,目光落到紀羽腰間荷包上鑲着的一顆玳瑁上,不由一喜,道,“這個好,來來,奉獻出來先。”

紀羽面有難色,猶疑了一下才取下來,孟扶搖哈哈一笑,道,“小情人送的?沒事,下次我幫你解釋。”

紀羽臉色微紅,別過頭去,孟扶搖見這個性堅毅的青年也有這般神態,不由笑得更加擠眉弄眼,衆人皆會心一笑,陰森森溶洞裡氣氛頓時略略舒緩些。

孟扶搖將那玳瑁一劈兩半,一般捏成粉末灑在那童屍身上,玳瑁粉灑下,童屍突然一縮,霍然擡頭!

她青色眸瞳在黑暗中閃着妖異的光,目光毫無焦距,卻又似看着所有人,所有人接觸到這樣充滿死氣的目光,都不禁從小腹升起一股涼意,她的腹部,一塊透明的肚皮上隱約透出土黃色的光,光芒越來越盛,像是一簇色澤妖異的火。

四周溫度突然灼熱起來,像是有人在四周用大鼎煮起了熱湯,沒有蒸汽,卻令人感覺到那般噬骨的溫度。

衆人齊齊後退一步,孟扶搖站立不動,戰北野立在她身邊,擋在她身前,孟扶搖卻將他一推,道,“你陽氣太重,這東西怕你,反而會生出事端,放心,沒事。”

她上前一步,注視着那雙青色的瞳孔,低低道,“去吧。”

玳瑁粉落下,那雙青色的瞳孔漸漸轉白,肚子也一鼓一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體內衝撞而不得出,震得那屍體不斷砰砰作響,土黃色的光不斷閃爍,良久漸漸消逝。

孟扶搖一直緊張的盯着,見光芒消去才籲出一口長氣,將半邊玳瑁還給紀羽,道,“玳瑁是辟邪聖物,盜墓賊最喜歡用的東西之一,好生收着。”

走到洞口邊,孟扶搖道,“可以下去了。”

紀羽搶過來,將玳瑁攥在掌心,當先要滑下,孟扶搖搶過來,探頭進去仔細看了看,道,“別滑!雙手雙腳撐着洞壁慢慢下去,千萬不要圖省事滑下去!”

紀羽二話不說,按孟扶搖的要求慢慢爬下去,其餘人跟着,戰北野這回拒絕任何人在他後面,堅持殿後。

孟扶搖走在中間,一邊走一邊側頭摸洞周的土,突然沉聲道,“快!熄滅火摺子!”

她語氣緊張,聽得衆人都是一顫,手拿着火摺子的一個士兵立即一口吹熄火苗,熄滅才問孟扶搖,“爲什麼?”

孟扶搖的眼晴在黑暗中亮如星辰,卻沒有回答,只道,“先下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下面應該有某樣東西。”

這個下行洞不算很長,爬不了一會下方出現光亮,洞口漸漸左移,越發開闊,已經不能雙手雙腳撐起,衆人攀着洞壁,踩着凸出的石頭一步步下移,又行了十幾米左右,最下面的紀羽突然“啊”了一聲。

與此同時衆人都閉上了眼睛。

華光璀璨。

深紅碧藍翠綠玉黃瑩紫五色華光自洞的下方直衝而出,遠看去像一片七彩雲霞,自黑暗的地底深處冉冉升起,堂皇、富麗、通透、晶瑩、璀璨迷離,炫目驚人。

舉世難逢的巨大水晶寶石礦脈,其價值幾乎無法估量。

然而衆人震驚的並不僅僅是這個。

這些水晶,全是龐大高聳的柱狀水晶,頂端鋒銳如劍,傾斜交錯,縱橫如林,姿態森然的矗立,可以想見,如果衆人剛纔按照下行洞的習慣一氣滑下去,那最終的結果必然是直直落入水晶劍林,穿在這些美麗的巨大晶體上,成爲大鯀族千年墓葬永恆的祭品。

這一片水晶叢林,看似美麗萬千,實則卻是千年屹立在這裡,等待攫殺生命的必死殺着。

事實上,在水晶叢林的西北角,確實也有幾具白骨,姿態掙扎痛苦的穿在水晶之尖,大概是很多年前的盜墓賊,打了盜洞下來,卻倒黴的穿成了人幹,衆人看着那幾具屍體,就像看見了自己,都激靈靈打個寒戰。

戰北野在孟扶搖身後低聲道,“你怎麼知道下面有這個?”

怎麼知道?孟扶搖笑了笑,所有成規模的墓葬都有防盜措施,流沙積石、三合土、灌汞燃火、假棺疑葬,塞石頂門……而在以山爲陵的墓中,卻有利用自然條件來殺人防盜的,孟扶搖曾經在發掘一個山陵戰國古墓時,看見過利用山石佈陣的,一時想起,多了個心眼而已。

這是她的職業直覺,無法解釋,身後戰北野也不再問,卻突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此時已經到了洞口,紀羽當下下去,洞中十分光明,洞壁上滿是大片雲母和瑪瑙,與水晶交相輝映,在地面上拉開縱橫的黑色投影,水晶叢林之前,則是一具巨大的怪鳥像。

狀如白鶴,羽毛卻是赤紅的,生着怪異的花紋,只有一隻腳,白色長嘴。

孟扶搖仰望着那怪鳥像,喃喃道,“《山海經》章莪山篇: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自喙,現則其邑有火……這是司火之神畢方。”

戰北野卻突然上前,嗅了嗅那神像周圍的氣味,臉色便變了。

“火油……”

“是的,這神像中空,裡面全是易燃的火油。”孟扶搖靜靜道,“如果我沒估計錯,從神像之下還有引線一路埋着,直通洞口,而洞口的土,是硝土。”

“所以你叫我們滅了火摺子?”戰北野眼色都變了,“不僅如此,連那童屍也不能燒,一旦燒,我們腳下就會爆炸是不是?”

孟扶搖笑而不答,心底卻對大鯀族生出寒意,這個墓葬的設計師就是個變態,僅僅門口那個童屍,最起碼就下了三重殺手,他算準這不祥的東西一定會被進墓者毀滅,毀滅的方式不外乎是火燒刀砍,於是便埋了火線直連這地下神像,一旦上面洞口附近有了明火,就有可能導致下方爆炸,如果進墓者選擇亂刀分屍那童屍,那童屍肚子裡另有妖蟲,迫體而出無一倖免,就算有人連過兩關,一般人此時也會放鬆警惕,下行洞順腳就滑下去,那麼還有一關必殺的水晶劍陣等着。

此時戰北野也想通了其中可怕,突然道,“扶搖,你救了我們三次。”

孟扶搖笑笑,搖搖頭,“你救我我救你,何必算這麼清楚。”她大步過去,繞過神像,從水晶陣中穿行而過,最後在一扇石門前停住,道,“這後面就是墓道了。”

石門上用不知道是硃砂還是鮮血寫着些怪異的字休,孟扶搖頭也不擡,喃喃念,“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後。”

戰北野正仔細辨認着難懂的大鯀族密文,聽見這一句愕然問,“你懂大鯨文?”

孟扶搖笑嘻嘻答,“全天下的墓主,都只會這一句詛咒。”

戰北野看着她,一笑,“我真喜歡你的傻大膽。”

孟扶搖當沒聽見,扒在門上看了看那巨大的門軸,道,“也不知道是向裡開還是向外開,試試吧。”

試出來的結果是向裡開,卻推不開,孟扶搖用匕首伸進門縫,上下挑了挑道,“有門額和地揪,兩邊還有立頰,似乎還有鎖釦,鴛鴦扣,挺複雜的頂門器。”

手一伸,道,“胖子!撬棍!”

身後一片沉默,孟扶搖怔了怔,纔想起自己說了什麼,一時有些茫然,緩緩轉頭,水晶光芒里人人面色古怪的瞅着她。

扯了扯嘴角,孟扶搖訕訕道,“口誤,口誤……”

兩個黑風騎兵遞過兩柄剛錐,問,“這個行不?”

“將就。”孟扶搖接過,上上下下開始搬弄,身後那羣人的眼光齊齊灼在她背上,着實有些尷尬,孟扶搖估計此刻戰北野正用“原來你是個盜墓賊”的眼光打量着她,哎,太糗了,一世英名忖諸東流鳥。

不過說實在的,孟扶搖現在的技術展示確實屬於盜墓範疇而不是考古,向來國家考古發掘時,在某些疑難設施面前,爲了不破壞遺址,保持高度完整性,會在後期請一些“民間人士”來幫助發掘,孟扶搖這一手,就是跟一個老“發丘道人”學的。

半晌,“咔嚓”一聲,死人家的門終於被孟扶搖搗鼓開了。

一股帶着千年陳腐氣息的氣味自深邃幽暗的墓道里衝出來,直直撞向門口衆人,孟扶搖早早拉着戰北野讓了開去。

一眼過去,墓道長約五十米,一覽無餘,沒有任何封牆石門,和前世裡漢唐兩代以重重巨石封堵墓道全然不同,孟扶搖微微放下了心,如果墓道里巨石太多,憑現在的火藥技術和分量,根本炸不開巨石。

一行人小心翼翼進入墓道,此時孟扶搖才吩咐燃起火摺子,仰頭看去,墓道上方繪着壁畫,色彩鮮豔,大多是一些祭祀戰爭圖形,偶有神像也是形貌怪異,孟扶搖眼光在壁畫的一個角落掠過,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然而光影一掠便即過去,舉着火摺子的黑風騎兵已經經過了那片壁畫,此時火源寶貴,孟扶搖也沒有時間停下來研究。

她一邊前行,一邊砸出先前揀起的幾塊水晶,不斷試探前路是否有機關,那騎兵在前面走着,不住回答紀羽的低聲問話,突然僵了僵身子,似是看見了什麼東西,身子一歪撞上了墓道的牆壁。

轟隆一聲,牆壁破裂,大片金黃的流沙如泉水瀉出,流沙落在地面,灌入一道很難察覺的縫隙,縫隙剎那填滿,隨即又是轟隆一聲。

騎兵身子一矮,整個人突然直落下去。

“呼!”

走在最後的戰北野衣袂帶風聲起,突然到了最前面,黑影一掠便已拎起那騎兵,此時他身下軋軋聲響,地面突然翻轉,露出一個直徑四五米的陷坑,陷坑中利刃閃爍,似待噬人。

戰北野拎着一個人,半空裡生生一個翻身,一腳蹬上墓道頂端,藉着那蹬力一掠兩丈,已經過了那陷坑。

身形剛剛落地,又是轟隆一聲,他剛纔腳踏過的墓道之頂,突然裂開,大量的封土雜着尖利的碎石落下,暴雨般傾瀉,瞬間便將那個陷坑填滿,猶自不斷下落,隱約聽得坑滿後,不知哪裡傳來“咔噠”一聲。

孟扶搖早已振臂大呼,“過去!趕緊過去!墓道要封了!”她身側墓道牆壁破裂,流出大量黃沙,瞬間在腳下堆了一層,不出多時,這裡將被黃沙填滿。

紀羽早已一腳一個將黑風騎兵踢過去,“快!”又大喝,“孟姑娘趕緊過去!”

“你先!”孟扶搖一腳踢走一個騎乓,又對對面欲待衝過沙石煙幕來接她的戰北野大叫,“你不許過來,不然他們一起要回頭送死!”

戰北野衝出一半的身形僵住,剎那間連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山石落得飛快,眼看就要過不了人,半人高的縫隙還在不住合攏,合攏的縫隙裡露出戰北野焦灼的臉,他突然咬咬牙,一轉身劈風般將過來的幾個黑風騎兵齊齊點倒,隨即擡腿直奔。

此時紀羽和孟扶搖身前還剩下兩個不肯走的黑風騎兵,而黃沙已經要埋到膝蓋,兩人對望一眼,各自躍起,將人抓起一踢,孟扶搖踢的那個騎兵堪堪穿過那個只剩幾十公分寬的縫隙,撞上飛馳而來的戰北野,戰北野不得不伸手接下,退後一步,紀羽踢的那個卻突然游魚般一滑,輕功竟然十分了得,一滑滑到孟扶搖身後,二話不說便是大力一推。

縫隙只剩一人平平躺過那麼寬,再不過,就誰也過不了了。

孟扶搖正盯着要衝回來的戰北野心急如焚,沒提防這騎兵還有這一手,被大力推得直飛向縫隙,百忙中只來得及死死拉住了紀羽。

石塊不斷落下,沙土迅速灌滿縫隙,更糟的是,頂端的一塊條石突然鬆動,足有半噸重的巨石轟然壓下!

巨石壓落的方位,正對着即將穿過縫隙的孟扶搖,此時她人在半空無法變幻身形,眼看便將被巨石壓成肉餅。

戰北野突然撲了過去,他手中長劍連鞘一豎,連肩一頂往上一迎,生生頂住了下落的巨石。

“噗”

一口鮮血噴在巨石上。

巨石之重,何止千斤?再加上霍然下墜的巨大重力,那樣以人力硬扛,就算是天生神力的戰北野,也不得不濺血當場。

碎石落沙聲響裡響起細微的咯吱聲,那是巨石壓得戰北野長劍微微彎曲的聲音,或者還有戰北野骨骼被重力壓迫發出的擠壓聲,戰北野卻一步不讓死死扛着,血跡未去的嘴角,剎那再次浸出血絲。

那個最後過來的黑風騎撲上來,用兵器頂,用肩扛,也死死頂在巨石之下。

“呼”一聲,孟扶搖終於從只剩一人寬的縫隙中穿過,戰北野單手一拉,將她拉到安全地帶。

又是一聲,紀羽的身子也過了來,可是卻遲了一步,在他身子堪堪過來的那一剎,一塊幾十斤重的巨石突然落下,尖利的石尖正正對準紀羽的左臂

“咔嚓”一聲,細微的骨裂聲響起,紀羽的左臂被壓在了石下。

他臉色剎那間血色全無,卻根本沒有看自己的手,只是立刻決然推開了戰北野,將那柄快要折彎的劍一撥。

長劍迸出,彈在墓道里嗆然落地,戰北野踉蹌後退,又是一口血噴在地下。

刮光一閃。

血花飛濺。

紀羽一劍將自己被壓住的左臂砍了下來。

隨即他一個翻身,滾落在地。

巨石轟然落下,將墓道一分爲二,永遠堵死。

紀羽的一隻手臂,永遠留在了大鯀族墓葬的墓道中。

和他的手臂一起留下的還有留在巨石對面的那個騎兵,他將孟扶搖推出的那剎,便已註定必死。

紀羽扒在巨石上,斷臂上的鮮血突突直冒,他不管不顧,只是拼命擂着石門,對着那邊狂喊,“三兒!三兒!”

對面無聲,卻有隱約的騷動聲響傳來。

孟扶搖撲過去,將耳朵貼在石門上,隱約聽見沉悶的掙扎聲,撲騰聲,壓抑的喘息聲,驚恐的從咽喉裡發出來的嘶吼聲。

對面發生了什麼?

那巨石隔就的一半墓道里,突然又出現了什麼?

而那個將生的機會讓給她,孤單落下的士兵,他現在又遇見了什麼?

難道不僅僅是要將人活埋的流沙?

聽他那般驚恐欲絕的喘息和嘶吼,他一定遇見了十分可怕,超越他能承受程度的事,作爲一個心存必死之念,本身也殺人無算的黑風精英,又有什麼事能令他在臨死前恐懼如此?

唯因不知,所以越發想象得恐慌。

孟扶搖扣着那方巨石,想象着他那一刻面對空寂無人的墓道、必死的結局、突然出現的鬼魅、絕望的掙扎,那一刻令人發瘋的恐懼和孤獨的苦痛感受。

她心底亦泛出苦痛的血來,喉間腥甜,她將頭砰砰的撞在巨石上,卻不知爲什麼要這麼撞,唯覺得這樣撞可以阻止自己內心裡爲那青年衍生的疼痛,可無論怎麼撞,她都無法再救他,只能眼睜睜“聽”着他,在生命的最後,和未知的恐懼搏鬥至死。

一隻溫暖的手掌,突然出現在巨石前,她的頭,重重撞上了那掌心。

掌心有血,還沾着點泥灰,生生墊在她的腦袋和巨石之間,擋住了她自虐的行爲。

那是戰北野的手。

護着她的額頭,將她從巨石前拉開,順手拉出紀羽,戰北野一直很平靜,甚至沒有對巨石那邊看一眼,他只是無聲的,將孟扶搖攬進懷。

這是不含任何狎暱意味,純粹寬慰性質的擁抱,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他身上有這一路前行染上的煙塵氣血氣鋼鐵氣,更多的是與生俱來潛伏在血液裡的淡淡男子香,那是高山之巔承了新雪的青松般的氣味,曠朗、舒爽、令人只是聞着,也能感覺到那般深入骨髓的道勁和剛直。

孟扶搖靠在他的肩,允許了自己一剎間的軟弱,這一刻的擁抱,無關男女之愛,只是對犧牲者的同一心意的緬懷。

紀羽沉默着任屬下包裹好斷臂之傷,坐在地上看着那永不能開啓的石門,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兄弟中的兄弟,是他發誓一生生死相隨的夥伴,尤其三兒,是他的老鄉,他的發小,他帶着他走出家鄉,走進令他們一生榮耀的黑風騎,並相約要讓黑風騎因他們而名動天下,然而最終,他不得不將他們拋下。

三兒轉過他身側推向孟扶搖的時候,他來得及將他攔住,然而那剎,他沒有。

在孟扶搖和三兒之間,他選擇了孟扶搖。

因爲那是王爺所愛的人。

王爺身世淒涼,孤獨至今,那麼多年裡,他無數次祈禱過他能遇見溫暖他的人,如今他終於遇見,那個女子,光明、鮮亮、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輝,她將是王爺此生的救贖和嚮往,他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她?

兄弟……原諒我的抉擇。

很久以後,戰北野緩緩放開孟扶搖,紀羽轉過身,有些心事拋在身後留在心底,而路還要繼續。

一行人沉默着繼續向前,墓道里再無機關,滿壁的壁畫卻十分詭異,隨着他們舉着火摺子前進的步伐逐漸淡去,孟扶搖低低道,“被氧化了。”

她眼角掠着那壁畫,想着自己先前看見的那個異常,她依稀覺得那是個絕然不同於整個壁畫風格的畫像,卻沒來得及看清楚。

墓道連接着甬道,小磚砌成,拱形券頂,兩側有象徵庭院的天井,天井左右各有造型特異的小龕,恭奉的不是神像,卻是兩個金盞。金盞下有字。

戰北野上前,喃喃讀,“以我神漿!奉我魂靈,過墓者飲,違者不祥。”

孟扶搖愕然道,“叫我們喝?當我們是豬啊,墓室裡的東西能喝的?哪怕看起來是瓊漿玉液,喝完了也會做鬼的。”

她湊過去看那金盞裡的東西,頓時險些吐出來,那是半盞漆黑的酒似的液體,散發着微腥的氣味和淡淡酒氣,金盞底有白白的一團東西,彎曲着,像個未孵化的卵。

“老孃是豬才喝這東西!”孟扶搖擡腳要踹,“看着就噁心!”

胸前突然動了動,某大人睡眼惺忪的探出頭來,孟扶搖盯着睡得毛糟糟的元寶大人,詫異道,“你居然還會醒?”

元寶大人不理她,直直的看着那金盞,眼神十分詭異,孟扶搖看着起毛,喃喃道,“耗子你不會中邪了吧?”

元寶大人卻突然吱吱大叫,指着那金盞嘰哩哇啦個不休,指指那酒,又指指孟扶搖的嘴,然後,一仰頭做了個痛飲的姿勢。

孟扶搖這回看懂了,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你……叫我們喝?”

元寶大人大力點頭。

“兄弟,”孟扶搖抓着它到角落裡,頭碰頭低聲商量,“你睡昏了嗎?這是墓裡的酒耶,墓裡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下肚的,保質期過了哇……”

元寶大人:“吱吱!”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以前我那一世,有幾個盜墓賊去盜個大墓,棺材前放着的就是酒,比這個美多了香多了,盜墓賊就喝了,然後出墓,太陽一照,皮肉成灰……”

元寶大人:“吱吱!”

“兄弟……那東西實在喝不下啊……”

元寶大人揪住孟扶搖衣襟,啪啪的煽她耳光。

“好吧……”被煽了的孟扶搖摸摸臉,無可奈何的回去,道,“耗子叫我們喝。”

戰北野眉一軒,道,“好!”

孟扶搖咧了咧嘴,伸手去取那金盞,頓時幾雙手齊齊伸了出來。不過誰也沒有戰北野快,他一把接過,不容反對的道,“我先。”

不待孟扶搖來搶他閉着眼睛灌一口下肚,衆人都緊張的盯着,戰北野抹抹嘴,笑道,“還好,沒想象得那麼難喝。”

又等了一會,見他平安無事衆人才輪次閉眼喝了,只在最後一個黑風騎兵那裡卡了殼,那青年皺着眉,道,“王爺,孟姑娘,這個我不能喝。”

孟扶搖要勸,那青年苦笑道,“小人從軍前是個酒鬼,整日沉迷酒鄉不事生產,全靠娘子賣針線過活,我那娘子是十里八鄉的賢惠人,從來沒責怪我一句,那年冬下大雪,她出門賣針線,步行十里路回來時,掉入了冰洞……可憐那時她還懷着一個月身孕……”他眼眶紅了,再也說不下去。

孟扶搖沉默下來,那青年仰首向天,吸吸鼻子,道,“小人當年在她墳前發誓,今生今世再不沾酒,違者天誅地滅……”

孟扶搖看着他,再次拉着元寶大人去牆角,問,“不喝這酒會不會死?

她打着主意,若是會死,她打昏這青年灌進去,不算他違誓就是。

元寶大人猶豫着,對孟扶搖這個問題有點含糊,這酒不喝好像不會死,但是……”它搖搖頭,半晌,又點點頭。

孟扶搖黑線,瞪着它,正猶豫着,忽聽身後一聲驚呼。

她霍然轉身,便見甬道盡頭,那扇主墓室的門突然開了。

一片未知的黑暗展現在他們面前。

孟扶搖倒抽一口涼氣,道,“怎麼會突然開的?”

戰北野沉思的看着放回原位的酒杯,道,“酒杯之下有機簧,連接着主墓室的門,當酒喝盡,份量改變機簧彈開,墓室門才能打開。”

孟扶搖看着那酒杯,想這墓室的設計者,是個玩心理戰術的高手,從入口開始,處處都利用人性自我保護的心理,入口處的不祥童屍,墓道里的驚影撞壁連環機關,到得此刻,只要是能進到這裡的盜墓賊,都絕對不會喝這酒,那麼這最後一道門就永遠也不會打開。

而能進來的,敢喝這酒的,都應該是知道大鯀族墓葬秘密的核心人物,可謂安全性極高的設計。

當然,這人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出這世上還有元寶大人這種彪悍的存在,並且會這麼湊巧的也進了這墓。

前方,墓室門開啓,戰北野攔下了所有想要前去探路的士兵,單人執劍,走在最前。

孟扶搖則堅持殿後,將紀羽和剩下的士兵驅趕到中間。

甬道很短,墓門卻甚爲寬大,孟扶搖經過門時,特意看了一下,發現這門竟然沒有門軸,是整塊的條石,厚達一米,可以想見,便是現代的爆破技術,都未必能轟得開。

她一步跨進門去,突然眼前一黑。

隨即,前面紀羽的背影,不見了。

無窮無盡濃厚如墨汁的黑暗滾滾而來,如一重一重的妖霧裹住了她,那些妖霧忽聚忽散,凝化成各色猙獰形狀,或是雙頭扁身的崖蛇,或是鐵螯鋼牙的巨蟻,或是遍生倒刺的毒藤,或是翅膀大如蒲扇的蝙蝠,或是曲身青瞳的女童屍……像是地獄之神放開了詛咒之門,將地底無數的冤魂放出,又或是天神攪亂這塵世的菸灰,將一天清明盡皆收去,換了這三千界妖物肆虐。

孟扶搖睜大眼,怒喝,“退開!”呼的迎着那霧劈出一掌,那些霧氣蕩了起來,這一路來遇見的毒物淡去,卻又立即換了淡淡的白色煙氣,濃如牛乳,煙氣裡,出現熟悉的人影。

潭水邊永恆扭頭定格的士兵、爲了不臭着孟扶搖而被毒藤倒掛的屍體、沼澤中嚼舌自盡的王虎、遍體燃起熊熊火焰滾向蟻羣的華子、墓道里將孟扶搖推出自己永遠孤獨留下對付黑暗和絕望的三兒……那些一路上,在孟扶搖眼前死去的人們。

他們流着血,掉着肉,落着身上的各種器官,搖搖晃晃的向着孟扶搖走來,當先的是那個生生燒成骨架的少年華子,伸出一雙只剩下白骨和焦肉的手,伸向孟扶搖。

他道,“底下好冷……我的衣服呢?”

孟扶搖喘息起來。

腦子中一陣陣的暈眩,一波波如浪般衝散理智和意識,卻有根心底的弦,一寸寸的死命扯緊,扯得心尖都在劇痛,她惶然瞪大眼,看那少年如此真實鮮明的站在她身前,燒得看不出五官的臉,居然隱約能辨出一個詭異輕蔑的笑容,他俯下煙光繚繞的臉,那般的近那般的真實,真實到孟扶搖能感覺到他肌膚裡散發出的焦臭和血腥氣味,那般洶涌而又無聲的逼了來。

他輕輕道,“孟扶搖,你當時準備救王爺時,已經看見我神情有異,你內心深處是不是也在等待我制住你?不然以你的武功,我憑什麼能制住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做士兵的,比你更應該犧牲?”

誅心之問。

孟扶搖從指尖剎那冷到了腳尖。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當時自己根本不想那般犧牲?是不是自己是在自私的等待被華子制住?

不不不不不不不!

孟扶搖低聲的嘶吼起來,她喘息的向後退,拼命揮手驅趕那些幻影,“不!沒有!不是這樣!我……我當時在脫衣服,脫衣服的人,因爲心神波動,反應會遲鈍……不是你說的這樣!”

“華子”的手定在半空,虛虛的浮着,他似乎也沒想到孟扶搖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清醒和辯解意識,他的臉在煙光後忽聚忽散,每次聚攏,孟扶搖都覺得眼前一暈,每次暈過,她的意識便要模糊一分。

就在她將要陷入黑暗的前一霎,忽然脖頸一痛,被一隻大板牙狠狠啃了一口。

一雙小小的爪子蹬上了她的肩,又開始啪啪啪煽她的耳光。

孟扶搖闐然一醒,一跳而起,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大罵,“妖物!竟敢幻化英烈!”

忽一下煙光散去,“華子”等人齊齊消失,人的唾液,本就有辟邪功用,何況一切陰邪魘物都畏懼浩然正氣,道漲,則魔消。

孟扶搖靠着牆壁喘息,想起先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撞上牆壁,三兒在巨石那頭的掙扎和怒吼,是不是也是因爲遇見了這東西?

利用人心深處的自我疑問的脆弱之處,控人心神,墮入永恆黑暗?

她掙扎着,拭了拭額頭冷汗,抱過元寶大人,蹭了蹭它順滑的毛,很賤的對它的幾耳光表示感謝。

此時乳白煙光散去,黑霧重來,四面伸手不見五指,孟扶搖將元寶大人放好,試圖點燃火摺子,然而那黑霧如同鐵一般沉沉的落下,火摺子的光芒一片慘綠,除了照出她自己臉色鐵青外,照不出任何人和物,孟扶搖熄了火摺子,慢慢的向前行去,一邊小心的行路,一邊低聲呼喚,“戰北野……紀羽……”

沒有迴音。

孟扶搖伸手四處觸摸,四面都空蕩蕩,她像是自從跨進了這座墓室門,就進入了一個異次元的空間,瞬間被和所有人隔離,獨自一人在一片未知裡尋覓

她的聲音,漸漸緊張起來,沒有人,沒有迴音,戰北野呢?紀羽呢?黑風騎兵呢?人都到哪去了?

她喊:

“戰北野!戰北野!”

聲音幽幽的撞在黑霧中,再悠悠的蕩回來,滿室裡都是“戰北野戰北野戰北野”的迴音。

孟扶搖的手,伸向前方仔細摸索着,突然指尖碰着了一個物體,微涼的、穿着絲錦衣物的、有一定高度的。

她驚喜,下意識呼喚,“戰北……”

==========

“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後”譯文:挖我墳者斷子絕孫。

風起太淵 第四十三章 絕世之約穹蒼長青 第十三章天煞雄主 第十七章 天上人間扶風海寇 第十三章 我心驚塵軒轅皇嗣 第十三章 血色昆京無極之心 第二十七章 絕處逢生風起太淵 第三十二章 宮變前夕無極之心 第十一章 李代桃僵璇璣之謎 第二十章 女帝鳳臨軒轅皇嗣 第十三章 血色昆京扶風海寇 第九章 我心如石風起太淵 第九章 我從了你天煞雄主 第十八章 時光之錯風起太淵 第三十章 拔劍相逼風起太淵 第三章 拔劍相向穹蒼長青 第十一章扶風海寇 第十章 苦難逃奔風起太淵 第三章 拔劍相向無極之心 第二十章 訴情之夜風起太淵 第二十四章 當街追男無極之心 第十五章 獨闖重圍無極之心 第三十九章 烈血犧牲穹蒼長青 第十二章天煞雄主 第十四章 愛之真義無極之心 第十七章 有所必爲天煞雄主 第二章 深宮之夜天煞雄主 第二十五章 杯具誤會穹蒼長青 第二章軒轅皇嗣 第三章 有美同行無極之心 第十七章 有所必爲穹蒼長青 第二章穹蒼長青 第三章無極之心 第十六章 你心我心無極之心 第三十八章 山林之夜穹蒼長青 第十章扶風海寇 第五章 神通大法無極之心 第十一章 李代桃僵風起太淵 第十七章 計毀玄元璇璣之謎 第四章 怡情之旅無極之心 第一章 劫財劫色軒轅皇嗣 第二章 貴妃醉酒扶風海寇 第十四章 聖女非煙天煞雄主 第三章 此心赤忱無極之心 第二十九章 此心成結璇璣之謎 第九章 牢獄之遇無極之心 第一章 劫財劫色璇璣之謎 第十章 煙陵舊人風起太淵 第二十六章 金蟬脫殼無極之心 第十一章 李代桃僵無極之心 第五章 活色生香天煞雄主 第十八章 時光之錯無極之心 第二十六章 險厄相逼無極之心 第十五章 獨闖重圍風起太淵 第六章 真是可惜風起太淵 第二十六章 金蟬脫殼璇璣之謎 第六章 乘虛而入璇璣之謎 第十五章 順藤摸瓜天煞雄主 第三章 此心赤忱穹蒼長青 第十章璇璣之謎 第十三章 璇璣殿爭天煞雄主 第五章 愛之追逐無極之心 第十九章 無極之心穹蒼長青 第十章風起太淵 第三章 拔劍相向天煞雄主 第六章 讓我去痛風起太淵 第四十章 雷霆忽至風起太淵 第三十章 拔劍相逼風起太淵 第二十三章 犬壽無疆無極之心 第六章 買醉青樓無極之心 第十章 月下拈花風起太淵 第二十四章 當街追男穹蒼長青 第十四章 大結局上無極之心 第十九章 無極之心無極之心 第七章 悠悠我心璇璣之謎 第十章 煙陵舊人璇璣之謎 第三章 連敲帶打扶風海寇 第十一章 維京海盜風起太淵 第二十三章 犬壽無疆扶風海寇 第十二章 羅剎深海璇璣之謎 第六章 乘虛而入璇璣之謎 第二章 心在何方風起太淵 第三十一章 宮變前夕軒轅皇嗣 第八章 神仙眷侶扶風海寇 第十章 苦難逃奔無極之心 第二十八章 一夜“春光”風起太淵 第三十二章 宮變前夕璇璣之謎 第十九章 誰是狼王風起太淵 第三十二章 宮變前夕風起太淵 第十八章 碧水飛袖無極之心 第一章 劫財劫色璇璣之謎 第二十章 女帝鳳臨風起太淵 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來軒轅皇嗣 第四章 暗夜銷魂軒轅皇嗣 第二章 貴妃醉酒璇璣之謎 第一章 煙花之年無極之心 第六章 買醉青樓風起太淵 第四十一章 當衆論胸穹蒼長青 第九章穹蒼長青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