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紅一驚,忙行了禮退出去,合上門前擔憂的朝若芸望了眼。
室內微暗,氣氛似是陡然轉涼,榮錦桓似笑非笑的眼眸逐漸冷卻,緊緊盯着眼前粉黛未施、蒼白着臉色的她,似乎要瞧出什麼破綻來。
若芸一時間有些躊躇,拿不定他到底打什麼主意,乾脆心一橫,擡眉啓脣道:“皇上有話說,臣妾便聽着。皇上既認定我趨炎附勢,如今我藉着皇上東風一朝成妃,不知皇上可滿意?”
她說着,便也同他看她那樣,將他挺拔的身姿自上而下打量一遍,末了撇過頭去看遠處的燃香青煙。
聽她話語間夾着嘲弄與無奈,還有那懶散厭倦之意,榮錦桓反而冷哼一聲,道:“朕只當你趨炎附勢倒也罷了,可朕卻發現你不是,非但不是,你還急着逃。朕說了,朕偏不如你的願。既然逸軒不曾求娶,你也休想入那程王府爲王妃。”
話語落地有聲,若芸猛地擡頭,瞧着他略微得意的神色,痛道:“我早該知道,趙無陽有通天本事,怎會算準我的動向。只因夏王爺樹大招風,這京城又是天子眼皮底下,皇上這步棋甚好,可惜多餘。”
“哦?”榮錦桓擡眉微笑,眼底深處是捉摸不透的思緒,緩緩在椅子上坐下。
若芸猛吸一口吸,乾脆道:“我既已知曉真相,便決計不可能入那程王府爲妃,皇上何苦多此一舉引我進宮,以斷了程王爺的念想?又何必封我一介民女爲妃,讓我成爲衆矢之的惹人非議?皇上只需御筆一點,遣了我去蠶室,我既逃不掉,也過不好。”
聽着她如此言論。榮錦桓帶笑的脣角上揚,一時間似乎心情甚好,神色明而亮。卻直搖頭:“你活得不耐煩,故而說這詞來激將朕?朕怎可因你隻言片語便改了初衷?你別忘了。你在這妃位,晨昏定省、一日三餐、一舉一動盡收所有人眼底,你連花樣都玩不了,還跟朕強詞?”說着轉動手上的扳指,看手到擒來的獵物似的盯着她。
若芸面色微變,看着眼前笑容舒暢的年輕帝王,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榮錦桓同榮逸軒果然不一樣。如果榮逸軒是颯爽的鷹,眼前的榮錦桓則是運籌帷幄的狼。他只用她一招,便引得程清璿與她黯然神傷,逼得百澤不得不出手護她一護。如此這般,程清肅也不會輕舉妄動。
百澤他們將他比作狐狸也貼切,他一眼便看穿她的心虛,看穿她其實並無所依仗。
只可惜,有的東西可以順勢而爲。
“不錯。臣妾如今有此地位,讓這後/宮之人眼紅盯着,的確是皇上妙招,想來於大將軍是臣妾的義兄,臣妾也可高枕無憂、心安理得的在此住下。臣妾謝過皇上。”她巧笑倩兮,盈盈一拜。
榮錦桓笑容一斂,咬牙切齒道:“不錯,你是可以高枕無憂的當你的賢妃,可朕也說過,你現在是朕的人,你最好從此就當個安安分分的賢妃。”
一語中的,她若輕舉妄動,頭一個受連累的便是百澤。
她淺笑轉而憤憤,緊緊的盯着他側臉,喪氣的垮下肩膀來:“皇上,殿上情形您也看到了,程王爺本就對臣妾無意,只怕皇上留着臣妾,也無任何作用……”
“你無任何念想,便甘願入這宮中的?”榮錦桓毫不客氣的打斷她。
“這……”她咬脣,乾脆認了,“皇上聖明,若是皇上能格外開恩,不妨允許臣妾查閱當年卷宗,以洗爹爹冤屈。”
“朕沒有治你的罪,便已經是格外開恩,此等事你也休提。”榮錦桓微微坐正,神色忽而變得嚴肅起來,眉眼冷然,霎時便是帝王之姿。
“臣妾何罪之有?”她心中一涼,暗覺不妙。
“你在採選之列卻與異姓王有來往,私自離京多日,朕沒有問你的罪已是網開一面,無陽祭司的摺子朕還存着,你莫要得寸進尺。”榮錦桓說着,盯着她的眸中似有濃霧不散。
既然他早已知曉,若芸躊躇片刻,小心開口道:“回皇上,臣妾不過外出祈福還願,雖於理不合,比起皇上日理萬機是不足掛齒之事。這一路沿途聽說,這清平教不僅生事,還濫用秘術、爲害一方,皇上偏聽則暗,臣妾無可奈何。不過,皇上要如何與臣妾無關,皇上若覺得臣妾有罪,臣妾自當領罰。”
她說完便垂手而立,抵死不認賬,從百澤身上學到的一點無賴,倒也有些用。
“與你無關?”不料,榮錦桓怒起,猛的扣上她的雙肩,湊近她道,“朕若不細想,竟也不知你是那日後山的女子,差點讓你逃了。好一個與你無關!”
他英挺的鼻尖離她的不過寸許,怒氣衝衝讓她心驚不已,呆呆的竟不知如何是好,“後山”兩字卻猛的敲擊了下她的心。
在殿上,她那俯瞰着整個京城的畫面並非想象,而是記憶?
當日,身爲太子的榮錦桓與程清璿的對答被她聽了去,按理說她的確在劫難逃,可爲何偏偏入了楚府?
她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像被火燒一般頭疼不已。
她暗感不妙,榮錦桓終於記起她、將她招入宮中,與其說要將她滅口,不如說是將她作爲牽制異姓王的籌碼?
可除了百澤認了個義妹,她如何來那般份量讓榮錦桓就此上心?
“臣妾真的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在說什麼?”若芸掙脫不開,雙肩疼痛不已,只咬着牙回他。
“看來你真的想不起來?程清璿那封腦的禁術,果然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他眼神陰冷,手上力道絲毫未鬆,猛地將她一搖。
若芸只覺得他的臉龐模糊了下,心下駭然,自己不過是他爪下的不起眼的小命而已,可他是她的夫君,卻處處對她設防。
她愴然一笑,咬牙道:“皇上,無論若芸是誰,知道些什麼,難道皇上貴爲九五之尊,竟無信心定奪天下萬事?我一個區區弱女子,卻惹得皇上處處設防,真是三生有幸。”
“你——”榮錦桓正想怒,病弱之人儼然昏睡過去,他咀嚼回味着她方纔那句,瞬間臉色大變。
可眼前的女子分明臉色蒼白、氣若游絲,那清麗的容顏似不沾一點俗塵,才讓他想起她清醒不多時。
他冷笑出聲,果真此等能說出“九五之尊定奪天下萬事”之語的女子非等閒之輩,程清璿也好,逸軒也罷,對她青眼有加絕非偶然巧合,而她先前水榭與幾日殿中應對胡博文之舉,也並非歪打正着。
榮錦桓沉默半晌,終於俯身抱起了昏厥的賢妃,一聲不響將她安置在牀榻上。
“小姐……皇上走了……”曉紅悄聲的附在她耳邊嘀咕。
若芸豁然張開眼,看了看明亮的臥房內除了曉紅沒有別人了,才鬆了口氣坐起身:“死丫頭,你怎麼知道我裝暈?”
曉紅得意的撲哧一笑,卻虎着臉道:“我都嚇壞了,還以爲你怎麼了,看你手指比了下,就知道你裝暈啦。小姐,曉紅都急死了,皇上太可怕,曉紅都不知道該怎麼辦。”說着說着,曉紅的神情又焦急起來。
方纔榮錦桓杵着好久,讓她幾乎憋不住了,且她實在不明白這皇帝爲何如此古怪,想殺她又沒殺,還喃喃自語的唸叨了許久。
“我沒事。”若芸想了好久才吐出這三個字,皇上想殺她,她也有不該知道的秘密。
可再怎麼猜測,榮錦桓能饒了她,代表她在他跟前能平安無事了。
她皺眉,想起先前許翠微的事來,略微思忖便道:“曉紅,找個理由把緋花秋月送回去,就說我這朝露宮不缺人手。”
“啊?哦……”曉紅點了點頭,忙扶她下來,道,“小姐,皇上和你說了什麼?”
“皇上說……”若芸咬脣,長長的輸出一口氣,翻了個白眼,“他討厭我。”
“啊?!”曉紅驚呆。
第二日,賢妃重新得寵的消息傳遍了後宮,若芸聽着只冷笑一聲,這捕風捉影還真是後/宮之人的拿手好戲,且不論真假什麼都傳,皇上昨晚不還是去了陳美人那裡麼,她差點被殺又何來受寵?
正聽着稟報,去捎給亦欣的布帛給退了回來,她不解,亦欣姑姑到底是不求回報,還是另有意思?
纔在前廳望着那花花綠綠的緞子發呆了會兒,茶喝了一半,曉紅一臉興奮的進來:“小……娘娘!於王爺進宮來了!”
“他不是才封了護國侯爺,怎的就進宮來?”詫異歸詫異,若芸的眼底都亮了起來,也只有百澤認了她做義妹才能堂而皇之的探望她來了。
“丫頭,我現在是護國侯,也是於王,但不是大將軍了。”百澤笑嘻嘻的踱進來,頭戴金冠,腰掛金鍊,隨手還捧了個梳妝用的、帶了三個抽屜的箱子。
若芸忙起身,笑道:“你說不是就不是了?只是沒人信你這張臉是。”說着便讓人看茶。
百澤揮手回絕了,道:“我剛辭去了邊關守將統帥三州的職務,往後那一塊便不歸我管,我日後可要成半個閒散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