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趕忙吐了吐舌頭放開他,扭頭衝着程清璿作揖:“清璿哥哥好!……姐姐?”他歪了歪頭,發現了若芸,滿臉興奮。
“承兒,你見過的。”程清璿笑吟吟的看着她,又衝她微微眨了眨眼。
這清亮的眼眸,這聲音這渾身雪白的模樣……
若芸一下子懵了。
“承兒?!”她顫抖的伸出手指指着他,幾乎語無倫次,“你就是那個……”
這孩子,這孩子不就是當時弄砸了攤子、還硬塞給她蝴蝶釵,害她捱了三十下藤條的那個闖禍精嘛!
百承甜甜的笑了,開心的點着頭,露出了兩個酒窩,樣貌同百澤絕對的神似:“姐姐,我叫於百承,承兒就是我呀。”
不料,承兒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彎腰,神秘兮兮的在她耳畔小聲道:“姐姐,那天看到清璿哥哥看着你啦!回去告訴了我哥,他不信耶,非要我證明下,我蹲了好久纔在街上又蹲到你。”
她霍的轉向程清璿,直勾勾的瞪着他:“原來當日你都看見了!你們……”
什麼偶遇,什麼碰瓷,根本就是找茬而來!百澤早知道她的存在,故意讓承兒引她相見、好來個“再會”程清璿?
裝!百澤裝無辜、裝陌生人的本事,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們兄弟兩人,她無論遇到誰都會倒黴啊。
可看着程清璿帶笑的眉眼,她再一次垮下肩膀。
若非她被榮逸軒接了去,只怕眼下是另一番光景。
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猛然回味起方纔百承的嚷嚷:“你說程清和回來了?是真的麼?”
程清和並未跟着急行軍,算日子大部隊也該到益州了,既然他都回了京城,代表大軍將不日進京。
她看向百承,又看向百澤。
百澤目光一黯、笑容微滯。
順着他的目光,她瞧見廊燈下一個瘦削的青色身影走近。
來人板着面孔朝裡一望,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只伸手拍打着袖子上的灰塵,臉色鐵青的道:“百澤,你傷沒全好就跑出府鬼混,再死了我可不救你!”他說話間,當她不存在似的瞧也不瞧一眼。
若芸猶豫着要不要行禮問好,手卻被程清璿一把握住,一旁的百承乖乖的閉嘴躲到他身後,像是很怕程清肅的樣子。
“我搭了軒墨的順風轎子,可沒人瞧見我。”百澤卻是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斜靠在門框上同程清肅一裡一外:“你捨得來救我不假。可沒人求你來救我啊。平常你不都說這戰爭之地血腥殺戮過重的麼?嘖嘖。”
“哼。你也就得意兩三日。待大軍駐到了京城門外,你再不出現試試?”程清肅反脣相譏,冷笑一聲。
“我早就找好人假扮,套個盔甲沒人敢懷疑。你不一樣啊。你樹大招風又沒面罩遮着。”百澤比了個面罩的姿勢,無辜的衝他眨着眼,“快回快回,沒事別來探啦”
若芸幾乎要忍不住笑,這程清肅火速送他回京治病怕是親自背了他,又得秘密往返於益州京師,這等盡心關愛堪比手足之情,偏偏兩人一見面就針鋒相對,非要在話語上佔個上風不可。
程清肅的臉色瞬息變得很難看。冷哼道:“真不湊巧,皇恩浩蕩,我今個光明正大回京稟明事情辦妥,銷了文書隔日再堂堂正正接於王回京。”
他瞥眼瞧見她憋笑,轉而看向程清璿。冷聲道:“我要是你,就不回來這京城。”
程清璿神情嚴肅起來,看着大哥緩緩開口:“若再遲些,她會送命,也顧不了許多。”
程清肅聞言皺眉,卻聽見百澤打着哈欠道:“榮錦桓這小狐狸可比他老狐狸爹還狡猾,與其擔心將來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咯。”
說完豁然抽出一把匕首來——正是當日那把“神刀”,如今刀上乾乾淨淨的,不似蠻力使用過的痕跡。
在場之人除了若芸心悸,其餘的人都像是司空見慣一般泰然自若。
只見百澤修長的手指點上刀柄,扣下一塊白色的圓形玉石來,手一擡,玉石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拋向這邊,程清璿伸手接住,頷首道:“多謝。”
“百澤……”程清肅想制止,可終究只張了張口。
百澤不以爲然的收起刀,朝着清肅就是燦爛一笑:“我們給天頤王朝賣命,就當是茶餘飯後生活無聊的調劑,他願意殺誰就殺誰,邊關死的是他的子民,他不可惜我們也無可奈何,可若是牽扯到清璿身上,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聽着他如此說,若芸吃驚不小,不僅直呼皇帝真名,且堂而皇之的把皇帝比作狐狸,把權傾天下比作無聊的玩意兒,這四個異姓王到底是一條心。
他既然如此說,他們便並非天頤國中人,那……
她轉而看程清璿,他面色雖波瀾不驚,可也略微凝重起來。
程清肅不置可否,百澤卻是吐了吐舌頭:“喂,承兒說你們吵架,清和呢?”
“誰說我們吵架?”程清肅怒道。
可有了大哥撐腰,百承鼓起勇氣從清璿身後探出頭來道:“就是有,就是有!”說完便嚇得縮了回去。
百澤不着痕跡的剜了清肅一眼,程清肅這才嘆息:“清和爲人處世還是如此莽撞,我不過教訓了幾句,他竟然跑了!真是……家門不幸……”說着,面色微窘,直了直背便轉身就走。
若芸莞爾,當日程清和所言,程清肅會有兩人無可奈何,一個是程清璿,另一個便就是於百澤吧。
來了許久,百澤到底累了,擺了擺手遞給若芸一個安慰的眼神,便拉着百承匆匆而去。
百承倒是玩的意猶未盡,走出老遠還扭着頭望她。
至始至終,若芸都沒插上話,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離他們的世界如此遙遠,遠到就算是聽聞也有濃濃的疏離感。
不過好在,百澤平安無事的回來了,看樣子程清和也沒事。那……
榮逸軒呢?
那日榮逸軒不僅借了乾州之師,還有洛副將臨陣倒戈,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百澤怕是藉着程清肅的援助得以現行逃脫,榮逸軒毫無消息,莫非榮出了事?
可她不能問,也不敢問。
都明刀明槍的動了真格,倘若現在在異姓王面前提起榮逸軒,倒顯得她自私起來,且程清肅顯然忌諱她,她絕不能在此給程清璿惹事。
程清璿望着她變幻莫測的神情。只淺笑。輕聲安慰道:“不用擔心。你只需寬慰些,好好養身體,知道麼?”
對上程清璿那清澈柔和的目光,她心中微疼。暗自埋怨自己的小心翼翼。
“可是累了?晚膳前先歇息罷。”傳來溫言,她想說不累,可還是點了點頭。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轉身合上門。
若芸咬了下脣瓣,心裡五味雜陳。他方纔的目光如此淡然而悠遠,讓她一瞬幾乎想要拋開一切,喜怒哀樂無所顧忌、當問則問。
可,她卻還是遲疑着,自己並非留戀榮逸軒的情誼。只是她不想忘恩負義,更不想他因此而死。
門口探進一個腦袋,一雙大眼睛正遲疑的看着她,正是程清雯。
“郡主?”若芸詫異,瞧着她倏然轉冷的眼神。她心中頓時有數,微笑道,“郡主進來便是,有話不妨直說?”
沒想到,程清雯的目光自她身上轉了圈便落到桌上,一個箭步上前,單手一撈便拿了碟子,瞪了她一眼道,“我是來拿盤子去還給後廚,不是來見你的,你想的美。”說着又剜了她數眼。
這取盤子的小事,還輪得到郡主來做?
若芸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來這糕點還是郡主拿來的?”
“清和本來讓我送,正好二哥來取走,本郡主落了清閒,讓本郡主拿糕點來,你做夢。”程清雯伶牙俐齒的還擊,給了她個輕蔑的眼神。
“多謝郡主,不知郡主在外頭許久是否覺得涼?要不坐坐?”若芸毫不客氣的點破,眼前衣着粉嫩、笑顏如花的郡主怕是偷聽有一陣了。
“你……”程清雯咬脣,臉色微紅,盯了她一陣乾脆一擡下巴道,“對,本郡主就是不喜歡你,打你的腳腕落水的是本郡主,將你丟下井的也是本郡主,所以你……”
“多謝郡主不殺之恩。”若芸忽然正色,行了個規矩的大禮。
程清雯說到一半,見她如此着實愣着了,原本想說的“你能把我怎樣”這一下便給硬生生吞進了肚子。
若芸行完禮,對上她發愣的雙眸,正色開口:“看郡主如此伶俐可人,應也有通透心腸。既然郡主來了,不妨告訴我,爲何要三番四次爲難?”
真要她死,憑着程王府的輕功她便能死上個三五回,程清雯不是使暗器,就是拐彎抹角想假借皇上的手罰她,充其量就是欺負人——單純的欺負人而已。
“我……我……”這回輪到程清雯沒了底氣,支吾了半天,乾脆將那欲蓋彌彰的盤子往桌上一扔,拂去衣角餘灰,雙眼又恢復先前的透亮靈動,用甜甜的嗓音道,“你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願聞其詳。”若芸神色一凜,她要聽的就是真話。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種尋常之物撇去不談,姿色也罷,聲音也不計較,可你一不會武功,二不會輕功,三不會術法,四不會謀略,你覺得呢?”程清雯目光犀利,將她上下打量個遍。
“只可惜清璿王爺偏偏喜歡我這‘四不會’。”若芸適時的插嘴,衝她眨了眨眼,粲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