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驚詫扭頭,不曾料到暗衛早就通知了他,而他竟來的這般快,藥物碎末還沾在袖口上未來得及擦拭,柔軟的髮絲只束了一半,雖帶着倦容卻面色冷冽,垂着的手指尖像是被擦到什麼一般染着血漬。
“王爺!”她猛然想起榮玉芸方纔說的“以身犯險”,當即驚出冷汗來,想也不想便上前拉起他的手,可翻覆看了幾遍他的指尖也沒有傷口、僅僅沾了點血,她不禁鬆了口氣,卻左思右想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豈料程清璿未等她開口詢問,已然反握住她的手,緩緩舉起朝向前,道:“如果你問,我看上哪一點以致念念不忘,那麼,這個可以解釋麼?”
他說着,淡淡瞥了榮玉芸一眼,將若芸的手舉給她看:“我本以爲百年孤寂不過一晃而過,不會再起波瀾。是這隻手抓住了我,讓我知道這世間萬物可以有不同的顏色,他人與我之間,並非隔着那樣遠。”
若芸聽他這麼慢條斯理、心平氣靜的說着,尋思百轉之下,終於想起他說的是她小時候曾放肆幫他編髮結的事,不禁大窘。
榮玉芸卻並不知其意,噙着淚水的眼眸在兩隻手上來回的看,終於忍不住落淚,跺腳悽然喊道:“王爺!在你心中,她是色彩光華,可你在我心中是皎潔皓月,除你之外,我的一切都是那麼黯淡無光,這對我公平麼?!”
程清璿微動眼眸,卻冷笑一聲,嘆息道:“公主既知不公平,所以能僱兇殺人、做出此等惡行?”說着,輕蔑的看着地上掉落的那根髮簪,別開臉去。
“你來了多久了?”若芸略感詫異的看着他,要不是他全聽了去,就是他對公主的種種作爲全都知曉了,只是要問公主的罪的確是難……
“我……我……”榮玉芸臉色變得灰白。連雙脣都失了血色,搖着頭幾乎隨時要崩潰那般死死的盯着他淡漠的神色,愈發痛心疾首,“我都是爲了王爺!若不是她。王爺錦衣玉食、安享榮華,纔不用爲她治病調藥……”
“公主當真執迷不悟!難道這一切,不是爲了你自己能得償所願麼?!”若芸重重的嘆息,眼前人一錯再錯又絲毫不悔改,連心虛都不曾有,真真是成了另一個趙無陽。
“公主,我不知在你心中錦衣玉食、安享榮華是否天經地義,但於我來說這些都無關痛癢,我也並非天頤的王爺不願受此殊榮,還請公主知曉。”程清璿說着。握住若芸的手越發用力起來。
他字裡行間擲地有聲的表態讓榮玉芸愣在當場,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他自始至終都不願看她——連對她生氣都不曾有一分一毫,她啞然失笑,瞬間覺得自己的存在失了意義,腳步一顫。便頭也不回的朝蓬萊閣外飛奔。
只見榮玉芸已然跑過湖上的彎橋朝瀑布而去,程清璿眉頭微皺,若芸當即驚覺不對,忙跟着他追趕過去。
蓬萊閣外就是山崖瀑布,走近遠望可透過水幕看到山下某處的涼亭。
榮玉芸一路奔逃到了此地,奮力跨過欄杆退到了懸崖邊上,瀑布盡在咫尺。水流轟鳴聲振聾發聵,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懸崖強勁的風吹得人搖搖晃晃,瀑布拍下的水珠將榮玉芸澆了個半溼,她面色蒼白、嘴脣淡無血色,看着山頂盤旋而下的氣流吹起樹梢,神色恍然。
暗處的侍從終於出現並靠了過去。呈包圍之勢離她一定距離後停下。
榮玉芸“唰”的轉身,看着那些不敢妄動的暗衛,嗤笑一聲:“我當你不怕死,原來一直都有人暗中跟着……”
她晃了晃眼,瞅見程清璿在不遠處停下。那雙平日裡淡而深沉的眼眸終於肯看着她,愣神後終於哭了起來:“王爺,我知道我在這世上是多餘,如此這般,我也不用在存於此!”
“你發什麼瘋?好端端的跳什麼崖,還嫌不夠亂?”百澤皺着眉出現在蓬萊閣外,手裡捧着幾本卷宗,遠遠看着這不成體統的鬧劇顯然很不高興。
“公主,你若是跳下去,或許無人可惜你。”若芸冷着臉,毫不留情的指出。
“不用你可惜!”榮玉芸恨恨的朝她叫道,扶着欄杆的雙手毅然鬆開一隻,儼然情緒失控到極點。
“不過我要替王爺可惜了。”若芸無悲無喜的緩緩走上前,在她身前數尺處停下。
“什麼可惜?!”榮玉芸戒備的看着她,渾身顫抖。
“你這麼一跳,皇上會以爲是王爺殺了公主你,問罪下來,王爺還要替你的死受罰,真是可惜。”這回,若芸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又藉此朝前走了幾步。
榮玉芸大驚失色,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退下去,“你胡說!這不過是你想羞辱我的藉口!” 說着便往後退了一步。
“你不信?那你試試?”若芸反脣相譏,若無其事的又靠近她一些。
“我……我……”榮玉芸將信將疑,一時間難以抉擇,想了會兒便衝着程清璿道,“王爺,王爺你告訴我,蘇若芸她是皇上的女人,我還是有機會陪伴王爺的,對不對?”
若芸雖知榮玉芸不敢跳、不過是想找個臺階下,可聽到她提及自己的事猛地心下一沉,僵立着一點都不想近前了。
“丫頭……”百澤一驚,若芸離榮玉芸已經很近,若是此時公主伸一把手,或許連若芸都能被帶着一起下去。
“公主,於我而言,人的身份並不是那般重要,出了天頤便分文不值。”程清璿不急不緩的聲音響起,他微微笑開、柔和靜雅,若朗星般的雙眸轉而看着若芸,緩緩挪步道,“眼前這名女子,是不是叫蘇若芸又何妨?她永遠都是她,便足夠了。”
一語驚人,這句話彷彿瞬間凝結了所有的空氣,讓在場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下來。
若芸撐大眼眸回望,只見他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不近不遠剛巧能夠到她的距離。不敢置信的咀嚼着他說的話:他好像說自己是宮妃也沒所謂?她是不是聽錯了……
“不——!”榮玉芸怔怔的看着眼前眉目如畫的人,忽然驚聲尖叫起來,“我不信!我不信!”彷彿多年的情緒都要在此刻爆發,她哭着嘶吼。喑啞之聲在山崖間迴盪。
“嘖,糟了!別叫!”百澤變了臉色,擡頭緊張的看着瀑布。
山崖與瀑布呈夾角之勢,此番榮玉芸的大聲讓整個山崖的空氣都跟着轟鳴,緊接着從瀑布下逆流颳起一陣風、盤旋而上,懸崖峭壁碎石滾滾,榮玉芸站着的山崖石從幾丈遠處斷裂,她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便隨着裂石摔下去。
百澤措手不及,眼睜睜看着若芸也一起跟着摔下去,眼角卻瞥見程清璿也伸手去拉。忙喊道:“接住!”
四周的侍衛都本能的跳開躲避落石,可百澤卻反其道衝上前,扔了手裡的書卷,解開腰間的鏈子甩手出去。
“王爺……”榮玉芸回過神來,卻發現她幾乎本能的抓住若芸的手臂。而若芸卻被程清璿拉住,上頭有人用繩索吊着他們。
只猶豫了片刻,程清璿便隨着百澤的使力同時蹬了山崖、將人拉起,順勢接住若芸倒回了柵欄外,方纔那塊站人的崖石已蕩然無存。
“哎喲,別嚇我啊,我再遲那麼一點點。你們可就都沒命了!”百澤幾乎要坐到地上,手裡的那根鑲金腰鏈已經扭曲變形,他叉着腰半蹲着喘着氣,瞪了瞪程清璿,“你術法那麼好,不灑碎石布個陣逆一下風?!”
“說得輕巧。”程清璿悶悶不樂的接口。對着一干暗衛冷道,“你和你,差人取水燒熱後立刻送上蓬萊閣,其餘自行領罰,都下去吧。”
隨着幾人得令而去。百澤這纔不悅的朝嚇傻的榮玉芸道:“就算你是公主,在龍華山莊也是我們說了算,由不得你跳。你要是還有那麼一點自知之明呢,就別給別人添麻煩。”說着捻起小指頭給她看。
方纔隨着狂風亂石,山崖旁的飛瀑已將幾人澆透,若芸溼漉漉的靠在程清璿身旁驚魂未定,眼瞅着榮玉芸咬住脣、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水,不禁沉悶開口:“公主,若你下次這般,我便由着你了,大不了向皇上認罪是我推你下去的。”
榮玉芸盯着她淌水的繡紋衣衫,又看了看她冷然的臉龐瞬間有說不出的壓迫感,忽然站起身、頭也不回的朝山下跑去。
“百澤,快讓人跟上去,若有辦法最好送她回京……”若芸看着她暗粉的衣衫迅速的消失在蓬萊閣後,恐再生變數急忙朝百澤道。
“我親自去,龍華山莊就她這樣亂竄鬧事,被清肅知道了還得了?”百澤當下就站起身,陰着臉拍着身上的塵泥,嘀咕了幾句就飛身追去。
若芸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沉默着幫程清璿將地上散落的文書一本本撿起來,偶爾瞥見書頁上的內容,發覺盡是些她看不懂的古文字,其中一張紙頁上倒是繪了圖案、寫了標註,看樣子像是地圖,不禁問道:“這是哪國的城邦?”
程清璿問她討來看過,肯定的道:“這是扶蘇境內的一處城,地處交通要道銜接着另幾個城。”
“這樣……”若芸點了點頭,正覺得似乎哪裡見過,手上的幾冊書卻被他信手抽走。
“這裡風大,岩石鬆動也有些危險,先回蓬萊閣收拾下。”程清璿輕聲說着,擡手將她額角蹭上的枯葉取了去。
若芸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蹭髒了衣裙,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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