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按着牀頭坐下,盯着牀板便如入定一般想着,直到更深夜半她才吹熄了燈火睡下。
這一宿睡得出奇的安穩,她恍惚着卻沒有再夢見誰,只朦朧間自己又安心的躺在那綿軟的牀榻上、聽着竹林沙沙作響。
天明,刺目的日光從未關的窗戶裡射進來,她驚醒,看了看窗外寂靜一片。
不同尋常的安靜讓她的心沉了沉,榮逸軒既然問常德玉璽之事,常德必不會供出,此番可凶多吉少?
她起身轉悠,門口的守衛還是那樣站着,兜兜轉轉多少次她竟不能踏出房門一步,乾脆坐下仔細的梳妝、讓自己至少看起來不那麼擔憂和畏懼。
時間一點一點過,她徒然無措間門開了,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榮逸軒的正妃——胡玉兒。
胡玉兒姣好的面容掛着笑,濃翠的衣裙像極了盛夏的翠枝,身後跟着的倆婢女見她進去便自覺地守住了門。
若芸見她來大約明白了幾分,也不招呼她坐,只是笑道:“看來王爺怕本宮寂寞,特地麻煩王妃來陪本宮說說話。”
胡玉兒盯了她淡然沉靜的面容許久,嘆了口氣小聲道:“我們婦道人家不知王爺的心懷,王爺說什麼,便作什麼。”
“所以,王妃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協助王爺探聽某物的下落麼?”若芸說罷,瞧着眼前的胡玉兒略微尷尬的神色,以袖掩脣復笑道,“本宮失言了,方纔只是玩笑話。”說着仔細的打量這端莊美貌的大家閨秀,聽說初爲人婦的她與榮逸軒恩愛甚篤,此番到底是能一夕榮華、還是一朝頹敗,誰又知曉呢。
胡玉兒幽幽的瞧着她,末了竟微微一笑:“出嫁從夫,玉兒沒有選擇的餘地。正如娘娘您。”
若芸的心猛地收緊了,聽胡玉兒這樣說,她一早便知道了榮逸軒的設想吧?
眼前的女子雖怕卻不退縮,到底是堂堂正王妃不比那胡鬧的丁淑芳。見着她不閃不避,只怕爲了榮逸軒她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這讓她心中生出些敬佩來,又惋惜萬分——倘若她知道榮逸軒對自己曾說那封后的話,不知胡玉兒該多傷心,即便恩愛有實,榮逸軒可曾真的珍惜此等女子?
心中劃過一絲疼,可她咬了咬脣,毅然下了決心,斜眼瞧着胡玉兒冷哼道:“王爺派你來監視本宮、套本宮的話。大可不必。”
“此話怎講?”胡玉兒面露詫異,卻又笑了下,大方坦白道,“王爺只是命我來照顧下娘娘,說是娘娘身子弱。身旁又無人照料……”
“只怕那曾照料我的人,如今在別處受着苦。”若芸想起曉紅,心中便悶痛不已,不再猶豫,而是緩緩的舉起手中的金令,朝向胡玉兒道,“本宮想如何。只怕王妃你攔不住。”
“這……王爺的金令牌怎麼會在你這裡……你……”胡玉兒看着令牌上雄鷹一眼認出了它是王爺僅有兩塊的金令,而其中的一塊令牌正被賢妃娘娘握在手上!
“王妃要辨真僞,再看多久都沒問題。本宮只是問王妃,你可知道……本宮進宮前與王爺有過三生之約?”她湊近胡玉兒甜甜的笑着,胡玉兒臉色卻變的青白一片。
“我不知道……我……雖然我只知道你同王爺是舊識,王爺他……”胡玉兒的臉越來越發白。到底不是跋扈的胡舒兒會大吵大鬧,雖耐着性子分析,出口的話語卻開始斷斷續續,“王爺真的同你……傳言難道是……是……”
看着指向自己的指尖,若芸又回了一個輕浮的微笑。收起令牌得意道:“不錯,一旦王爺得手也不會封你爲後,到時候你可要叫我一聲姐姐。”
胡玉兒的臉色煞白,瞬間沒了支撐般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盯着地下說不出話來。
看着胡玉兒的模樣她略有不忍,胡玉兒果然最在乎的是榮逸軒,可她若心軟,誰心軟顧着曉紅的命呢?
若芸笑容未減,上前安撫道:“王妃不必驚慌,王爺這不是還沒動手呢麼?”
“不!王爺已經招了大臣們去金殿,應該等下就會……”胡玉兒搖着頭不敢說全,淚珠緊接着滾落。
若芸裝模作樣端着的雙手倏然緊緊交握,明白即便榮逸軒找不到玉璽,也要當庭發難了。
她定了定神,思忖片刻便恢復先前的媚態,道:“本宮就不陪你了,本宮要去給王爺找一樣東西,有了它、王爺可就能安安穩穩的坐上他夢寐以求的位置,本宮也能順理成章的封后了。”
她脣邊噙着笑,整了整衣衫緩緩推開門,目光驟冷,對着侍衛沉聲命令道,“擺駕乾元宮!去通知王爺,他要的東西本宮找到了,讓王爺帶上我要的人。”
赤炎沒有回來,她也等不了了,起碼此法能拖住榮逸軒、給江山一個喘息的時間。
到乾元宮並不遠,可這短短路程若芸又是轎輦、又是差人打傘,走得大張旗鼓,胡玉兒一路默不作聲的跟着她,臉色蒼白、渾身頹然。
常德大汗淋漓的跪在臺階上,雖未被綁可卻被刀槍架着,見她來神色大變,哭喊起來:“娘娘,使不得啊,娘娘!”
“常公公,本宮若不如此,本宮怎能輕鬆爲後?這賢妃早就做膩了,何況本宮還想那忠心的丫頭回來,一舉兩得之事本宮爲何不做?!快讓開!”若芸冷眼相向,猛地甩開抱住她腳脖子的常德,挽起宮紗便大踏步入內。
早有侍衛把乾元宮給翻了個遍,文書也好、金銀玉器也罷都散落在廳內,若芸跨過那些俗物徑直去了內寢。
帳幔垂垂,熟悉的龍牀在不多日前還曾上演着那一幕幕他與她的恩怨,若芸緊緊的抿着脣,走到牀前伸手到了牀頭上摸索着,到了一處異樣之地便用力一按,隨着她手腕一沉,龍牀突然發出聲響。
她掀開錦被鋪蓋,又移開一道木板,一個暗格赫然在目,有什麼被明黃的布頭仔細的包着擱在裡頭,四四方方嵌的正好,只怕把牀翻過來也是不會有聲響的。
“我就知道皇上會放在這裡,所以先前同我歡好都不曾讓我在此多呆,皇上也真是此地無銀。”她眉開眼笑的將那布包小心的提來、捧入懷中,對着跟來的胡玉兒莞爾一笑,“走吧,去金殿。”
胡玉兒死死的盯着她用雙手護着的布包,面色蒼白的幾乎要癱倒。
若芸捧着布包徐徐走出,常德見她得手,老臉像天塌了那般垮了下來,下一瞬便從地上躍起、企圖上來搶奪布包。
若芸猛地退後,身後的侍衛一擁而上架住了常德,緊接着棍棒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到常德的背上。
若芸躲瘟神一般避開常德哀怨的目光,只冷笑着吩咐左右道:“下手輕點,別打死了,一會兒還要他去讀聖旨呢。”
“娘娘不可以啊!娘娘!老奴算求您了,您怎麼可以背叛皇上?!老奴死不瞑目啊——”常德的哀嚎着,嗚咽在棍棒下越來越輕。
聽着常德的呼喊聲在身後漸遠,若芸面無表情的捧着布包又上了轎輦,招呼胡玉兒一同去金殿。
一路上胡玉兒都失魂落魄,幾次鼓起勇氣想同她說話,卻在接觸到她森冷的目光後退卻、始終沒能說出來。
皇上離宮多日,金殿此刻卻擠滿了人,有的大臣尚在休假並未前來,可幾個重臣全到齊了,不僅如此,還有穿着軟甲的近侍與全套鎧甲的守衛將金殿圍了水泄不通。
榮逸軒一身戎裝在御座旁站着,手中抱了帽盔,適才宣佈了榮錦桓在避暑離宮遭受清平教襲擊而亡,他爲保皇宮安危便只得早早動了京畿駐軍保衛金殿、接替皇位。
天頤王朝未設相位,以六部馬首是瞻,榮逸軒手中攥着的京城兵力已經將皇宮圍困,只要逼着金殿裡的大臣認可就是逼着天下認可,偶有幾個藩王將軍、股肱之臣都不足爲懼。
最讓人汗顏的莫過於異姓王都不在京城——手攬大權的程清肅未歸,那最具威脅的於王也像默認那般沒有出面,懷軒墨在京受皇命輔政,此刻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淡淡站着,聞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異姓王竟默許榮王爺登基,此番情形下舉朝譁然,金殿上已然亂成一團。
許大人早就躲到一旁默不作聲,洛大人老病多時,剩下胡大人和顧大人脣槍舌戰,一個支持榮親王臨危受命,一個支持先查清事實、平亂再議,話雖如此,胡大人盼了多久的女兒爲後昭然若揭,顧大人言下抵死不讓自己的兒子成爲那擬寫詔書的千古罪人。
王大人雖迫不得已命幾州守將調動駐軍,可到底是三代忠良、遲遲不敢明着支持榮逸軒,在胡大人與顧大人爭執不下的當兒提出先確認皇上生死。
榮逸軒皺眉掃視着底下的衆臣,冷聲朝着王大人道:“本王心知你等不願信,但皇兄遇害已成事實,國——不可一日無君。”
觸到榮錦桓銳利的眼眸,王大人只得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