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王國華不免有點意興闌珊。一個人悠閒的時候,不免會寂寞,畢竟還只有三十來歲。見院子裡自學強在擦車,王國華出來招呼道:“走,去醫院看看端鳴的女朋友。”
因爲是臨時起意,到了醫院外頭纔想起來是空手的,看了一眼找地方停車的自學強,心道這傢伙果然不是給領導當跟班的貨色。
好在看見對面有銀行,下車去提款機去了五千現金,包裡有信封裝上。本來是想拿一萬的,生怕方端鳴不要。路上攔住一個額頭上滿是油光和痘痘的護士,結果人家停下時問啥事,王國華這纔想起來連阿芳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跟人家護士問啥?
“對不起,我忘記想起來問啥了。”
可能是王國華的表情太誠懇了,小護士不由多看他一眼,小小的遐思了一下才翻翻眼珠子走了。也許,王省長不是這個小護士心目中的菜。
只好打個電話給方端鳴:“我在醫院呢,阿芳住哪個病房?”
方端鳴嚇了一跳,儘管事情是因王國華而起,方端鳴也沒想過王國華能來看望。畢竟跟阿芳的身份差的太遠,即便是方端鳴自己,目前也就是個正科,這個級別不是說提就提的。原先的起點太低了,跟着走兩年提副處,王國華滿一屆,方端鳴能放一個正處就是頂了。即便是這樣的節奏,也是很多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機會,要不怎麼說給領導幹秘書是升遷的捷徑呢。最要緊的一條,是領導的自己人,能得到信任。你還別扯gcd不搞任人唯親那一套。
“我馬上到。”方端鳴丟下電話,對牀上的阿芳道:“老闆來了,我去接一下。”
方端鳴風一樣的出去,阿芳這纔回過神來,趕緊招呼正在邊上的姐妹道:“小花。趕緊幫我梳頭,快點,端鳴哥的領導來了。”
山裡長大的阿芳,別說副省長了,就連鄉長都沒見過。甚至副省長是個什麼概念,也是方端鳴解釋了好久才清楚的。昨天弄清楚了方端鳴跟着啥領導幹活之後,阿芳心裡很是擔憂了一會。一個山裡的丫頭,自覺配不上方端鳴了。沒想到這個意思剛出口。就遭了方端鳴一頓罵:“剛做了手術有點精神胡思亂想了是吧?等你出院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吧,南廣這個地方,男性強勢的傳統優勢比較明顯。而且方端鳴的“收拾”含義,只有阿芳能聽懂。當時下意識的紅了一下臉,隨後心裡就是一陣甜蜜。當初阿芳跟着方端鳴,可沒想過他什麼東西。就是覺得他人好。對自己好。
醫院特護病房的值班護士可沒閒着,一看方端鳴急匆匆的出去,立刻來病房問詢。阿芳也沒防備,告知男友的領導到樓下了。值班護士立刻笑着安慰兩句,轉身就走。
原本打算來去匆匆的王國華,還是小看了人民羣衆的警惕性。這還沒走到病房呢,樓道前已經站了兩行醫院的管理層。王國華習慣性的看了看方端鳴,方秘書露出很冤枉的表情。王國華便知道自己走漏了行蹤,問題出在哪也想不起來了。難道說之前那個小護士認識自己?算了,不想那麼多了。
露出微笑,王國華信步上前,對面是院長帶隊的一票人。院長姓羅,早年赤腳醫生的出身。因爲又紅又專,趕上了根正苗紅吃香的好時候,18歲進了工農兵大學。畢業後又趕上了文憑吃香的年代,總而言之這傢伙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又會討領導喜歡。仕途相當的順利。
業務上羅院長沒啥拿的出手的。不過會做人,不懂的不瞎指揮。倒也安安穩穩挺得人心。這種不是業務能力起家的院長,在迎合領導方面自然是好手。得知方端鳴的女友住在本院,早就佈下了天羅地網,王省長不來就罷了,來了就別想逃脫。
小六十的人了,羅院長也不惦記什麼進步,只求不要哪裡出了問題被領導逮着了就行。
王國華分管文教衛農林牧,這個分工可謂很不正常,不過正常不正常的,都不是羅院長該關心的。只要知道分管副省長是誰就好。做好一切準備,小心應對領導可能的出現,這就是羅院長的爲官之道。
可是不等王國華上去說話呢,後面就有人追出來了,一邊追還一邊喊:“羅院長,你等等。”聲音很大,追出來的是一個女的,四十來歲,臉上皺紋不是很明顯。
這女的身後還有一個男的,沒敢上前來,五步之外徘徊。
“馮主任啊,有事麼?你也看見了,領導來了,你的是回頭說。”羅院長好言安撫了一句,多少有點擔心的看看停步的王國華。心裡恨死了這個女人。
“領導來了正好,我要反應情況。”說着上前來,後面那個男的有點急切的上前拽她,這女的甩開男人的手,衝到王國華面前,很不禮貌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後道:“你就是王國華省長吧?”
王國華笑道:“我是,請問怎麼稱呼?”
女人道:“我叫馮欣茹,我爸爸以前在你這個位置上幹過一屆。這不,老爺子生病住院,送幹部病房來了,我這才離開了一會,回來就看見老爺子的腿上叫吊針打出來一個鼓包。這醫院也太不負責了,我們家老爺子革命了一輩子,到老了就這麼對付?”
王國華很認真的樣子點頭道:“我瞭解一下情況,對於爲革命工作了一輩子的老同志,黨和國家是不會忘記他們的。”這也就是客套話,場面話。不過有這話,馮欣茹也不好繼續鬧騰,人不是還在這裡麼?
“羅院長,你來一下。”王國華招招手,走邊上站着。羅院長小跑過來,低聲道:“王省長好,馮慶輝同志的情況有點特別。”
王國華不動聲色的點頭示意他繼續說,羅院長接着道:“馮慶輝去年腦淤血搶救後,命是抱住了,可是成了植物人。現在全靠輸液吊着命。開始的時候住的最好的病房,這不是醫院醫療資源有限麼,所以醫院給調整條件稍差一點病房去了。結果這個女的不幹了,整天鬧着要調整回去,好像他家老爺子不住最好的病房,立刻就會撐不過去。其實現在馮慶輝同志住的病房,在醫院也就那麼五六個帶套間的病房。醫院考慮到其他因素,勸她把人接回去。她說老爺子是國家的人,自然有國家來管,輪不到她操心。要說她除了盯着這個病房,其實一個月也就來一兩趟,每次鬧一下,就爲了報銷一點單據。說是給老爺子買的補品。”
王國華聽出一點意思來了,感情這個女的是來佔醫院便宜的。按說她也是幹部,怎麼會佔這點小便宜?
“哦,那個腿上打出包來是怎麼回事?你讓人去調查清楚了,我先去病房看人,完了回頭再說。”說完,王國華朝馮欣茹笑道:“羅院長那邊,我批評過了。你看是不是這樣,先讓院方去看看老爺子要緊不要緊。其他的等下再說。我暫時也不走,也是來醫院看病人的。”
王國華和顏悅色的不擺官架子,馮欣茹反倒感覺到了畏懼。她老爹就是這樣的人,平時對誰都和和氣氣氣,實際整人的時候可是狠的緊。馮欣茹有點見識,知道這種笑面虎最不能得罪了,搞不哈就是個睚眥必報的角色。反正她的目的也算達到了,等下不怕醫院不妥協。
“行,那您忙您的。給您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這女的倒也知道進退,王國華保持微笑離開。羅院長叫來一個人交代了兩句,趕緊的帶着人跟上。
走了幾步,王國華站住問羅院長:“馮欣茹在哪個單位上班?”
羅院長道:“省婦聯,一個什麼主任,來醫院都是自己騎摩托車來。”
王國華繼續往前走,馮慶輝一個堂堂副省長,女兒搞到要來佔點醫院的便宜,可見此人的作風。說起來這樣的老同志很多,不過話又說回來,醫院的大量醫療資源,也確實存在被少數特權階層擁有的現象。而王國華自己,算是其中之一。真的生個啥病進醫院,來個病危通知,省裡領導肯定是一句話:“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普通百姓,能有這個待遇麼?就現在這個醫療改革,沒錢看病就只能等死。
“羅院長,讓大家都回去吧,你跟着我就行。”王國華想起後面聲勢浩蕩的一羣人,站住吩咐一聲,免得把人家小姑娘給嚇着了。一直跟在身邊的方端鳴,倒是沒說一句話。這會纔有機會道:“我還沒感謝羅院長對阿芳的照顧呢。”
這話算是相當的及時,羅院長也是暗暗的竊喜,總算是得到了一個認同的話。王國華笑了笑沒說話,羅院長聰明的做出反應,讓其他都先走,留下主治醫生。
“王省長,要不去值班室,我讓醫生先彙報一下病情。”羅院長識趣的提議,王國華點點有道:“這樣也好。”
阿芳的傷手術後恢復的很好,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要出院至少得一個月。可見當初阿芳的傷有多重,就是這樣,白素素還安排人來嚇唬,想逼着私了。
要說這幫傢伙是混蛋,真是一點都不過分,他們的眼睛裡只有自家人。現在人都是都抓起來了,什麼時候走司法程序到上法庭那一步還沒定。王國華可以想到,一定有人在千方百計的想着爲自己的孩子脫罪。
冷雨那邊確定了妥協,但僅限於冷雨不會拿這個孩子的事情來做文章。其他的,王國華沒打算讓步。這些天看着沒做啥,實際上一直在關注這個事情。錦繡分局那個何泉,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得及時彙報。對於何泉來說,算是痛病快樂着,快樂是因爲能直接向王國華彙報,痛則是擔心日後遭到市裡領導的報復。不過話說回來,有王國華在一天,他的位置不會有問題,但是想升官就難了,除非他調離農州,這大概也是一痛。
病房裡的阿芳居然還化了點淡妝,這一細節王國華看的清楚,下意識的看看方端鳴,暗道這小子好福氣啊。阿芳無疑是不想讓自己看的太悲慘,免得王國華回頭事情搞的更大。沒錯,阿芳就是爲了男朋友的前途而裝扮了一下。目的是不希望王國華在自己的事情繼續消耗時間和精力。
王國華問候了幾句,留下一個信封就出來了。方端鳴要送,王國華按住道:“留下來好好陪你的女人。”最後四個字的意思,王國華覺得方端鳴能明白。大概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一個男人過下去的女人,在王國華的心目中才能算xx的女人。
羅院長很識趣的站在外面沒跟進去礙眼,王國華出來之後笑了笑道:“去看看馮慶輝同志,既然來了嘛。”實際上,王國華的身份並不適合去看,冷雨或者簡長青去比較合適。
不過王國華在這些問題上,不是很在意人言,再說了馮慶輝都是植物人了。王國華走一趟,無非是想間接的讓一些人知道,免得以後馮主任還得去惦記醫院的便宜。
馮欣茹本來沒指望王國華能來,在病房裡給老爺子念報紙的時候,還不時的停下來嘆息一聲道:“老爹,你怕是醒不來了,當初你那些手下,真是……,算了,不提了。你這病就是叫他們氣出來的,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圈子裡就沒好人。”
王國華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這最後一句。不過馮欣茹並沒有尷尬,而是欣喜的對老爹喊:“爸,省委領導來看望您了。”
就這麼一嗓子,有點尖銳的一嗓子下去,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馮慶輝,居然手指微微的動了幾下,然後就是眼角流出一行眼淚來。
羅院長也是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眼淚,驚呼:“誒誒,有反應了,快去叫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