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被安排上了後面一輛車,這一次許南下沒有再叫王國華上車。在飛機上的時候許南下一直在閉目養神,似乎相當疲憊的樣子。
多年以後王國華才知道,許南下乘坐飛機的時候,整個人會感到很難受。再後來,王國華又知道另外關於許南下的另外一件事,實際上在大江省的時候,許南下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看見的黑髮都是染出來的。得知這樣一個事情時,王國華不免有點震驚,當時的許南下不過五十幾歲吧?
許書記來京城開會,第一個落腳點總是駐京辦。南天省駐京辦外表看着很平常的一幢五層樓,到了頂層的走廊上,便有一種置身五星級酒店的感覺,甚至還有過之處。比如眼下,跟在許南下的身後五步之外,看着走廊兩邊五米一個拉出去都能當模特用的女服務員肅立迎接的場面。
好在王國華經歷過更加奢華的越山度假村,對這裡還是能夠承受。不過這些女服務員雙手交叉於小腹上,人人身着緊身旗袍,許南下往前走的時候,沿途不斷的傳來:“首長好。”的溫聲問候,讓王國華想起某年奧運會時的禮儀小姐。看來,很多東西都是有根源的,這是看用在哪個場合罷了。
走在最前面的許南下面無表情,這一段不到三十米的走廊,許書記的步伐明顯加快。王國華心裡揣摩,判斷的結果是許南下並不欣賞這種方式的迎接,但他也沒有去糾正的意思。王國華覺得,這也是一種領導藝術的體現方式。坦白講,許書記要是批評兩句很容易,但是結果必然是這裡雞飛狗跳,反而未必能起到好效果。
跟着進了許書記的房間,王國華很自覺的站在角落裡。落座之後的許南下環視一圈,淡淡的對駐京辦主任道:“以後,不要大動干戈的,平時怎麼樣,我來了還怎麼樣。”
唯唯諾諾的,一干人等告辭出來,王國華隨大流也跟着出來了。最後出來的是高原,關上門的時候對駐京辦主任道:“老謝,這位是省委辦公廳昏主任王國華,你安排一下。”
謝主任露出一個很親和的微笑,熱情的主動伸乎道:“原來是王主任,網才怠慢之處多多原諒。”王國華客氣了兩句,高原插嘴道:“國華,今天應該沒事,許書記要好好休息一下,你隨便安排吧,晚上回來就行。”
辦公廳昏主任的排名中,王國華是最後一名。所以在人前,王國華還是很願意給高主任一個領導的形象。
“我知道了,高主任!”王國華微微點頭,表示明白,這個舉動無疑滿足了一下高原的虛榮心。
其實高原最近每一次面對王國華時候,心裡都有點說不出的滋味。第一次遭遇王國華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副處。那個時候高原就是級別上雖然還是正處,但是已經加了括弧了。
前腳高原跟着許書記去了南天省,後面的括弧去掉,官稱也稱了辦公廳昏主任。沒想到這才兩年的功夫,王國華就跟他平起平坐了。坦白講,這個感覺挺膩歪的。當然了,這些東西高原也只會放在心裡,甚至在面子上還要努力的維護他跟王國華的關係。從高原的立場來看問題,王國華根本就不是他該去招惹的人甚至可以肯定一點,兩人之間保持良好的關係,爲日後高原的仕途必將產生積極的影響。
當然了,在這個場合下,高原無疑是要顯示省委大秘書高人一等的狀態。
“那好,以前來京城都是忙活,一直沒機會好好轉轉。”王國華笑了笑’跟各位告辭走人。剛下樓來,身後便又人追出來道:“王主任,你出門我派輛車。”
王國華回頭是看,是駐京辦主任老謝。很明顯這一位的眼睛相當的毒辣,在京城呆長了,一雙好眼睛是必須的。
“不用了,我打車就行。”王國華笑着拒絕了,謝主任也不強求,兩人的交情還沒到那一步,意思到了就行了。非要去巴結,人家還會起疑心。
王國華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去看看楚老的。不過楚老那地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所以要先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老周,王國華禮貌的稱之爲周叔叔。這就是隨楚楚的稱呼了。
老周的語氣談不上特別的熱情,但是也不冷淡。似乎請示了一下,然後說:“你在哪,我派車去接。”王國華報,很有耐心的等了不到十分鐘,一輛軍牌的越野車停在面前。下來的是一個少校,手裡還拿着照片對比了一下,啪的一個敬禮:“本人奉命前來請上車。”
這一幕,被站在樓上的老謝看的很清楚嘴角露出意思自得的微笑。
上一次來這個院子裡的時候,葡萄架上都是乾枯的葉蔓在寒風中蕭瑟。這一次再踏進這個小院子,雖然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經過一個春天的滋長,綠意成爲了主流。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葡萄架邊上的藤椅上,楚老膝蓋上放着一張報紙,身邊的茶几上擺着老花鏡,正在閉目養神。王國華跟着老周小心的走過來,安靜的站在一邊等着老周去上前。
“首長,國華來了。”聲音不大,小憩中的楚老卻被驚了一下,雙手無規則的動了動。
“啊,來了,過來坐吧。”楚老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心的把面前的報紙疊起來放茶几上。
王國華過來問候一聲,坐在對面的一把木椅子上。有一個問題王國華一直很奇怪,爲什麼楚老總是喜歡藤椅。落座之後,王國華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心。
“每一次見您,總是坐在藤椅上。”
“呵呵,這把藤椅是當年進京城的時候彭總送我的。”楚老隨後答了一句,王國華心中一凜,腦海中浮現一個剛毅嚴肅的黑白照。王國華對於那個年代的瞭解,更多是紙面上。文字大部分時候都是蒼白的,越是真實的文字越發的有這個傾向。儘管作爲後來人,王國華對於那個時代的一些東西不是特別的認同,但也沒有去完全否定的意思。用一句套話來說國情不同。
“你身體還好吧?”王國華伸手,把威風吹落的一張報紙檢起來,小心的放回桌子上。
楚老似乎很少笑的臉上,嘴角徵徵抽動了一下道:“人老了都差不多。你的名字,又上報紙了。這一次不錯,只出現了一次。”說着,乾枯的手指敲了敲茶几上的報紙。
爲什麼會說只出現一次不錯,王國華不是很理解。但也沒有問的意思。
“主要還是省委領導重視,同志們盡心盡力的結果。我個人其實沒有做什麼。”這還真是大實話,王主任這一次能上報紙,真是省委領導重視,尤其是上官秘書長。
說話的時候,王國華注意了一下報紙的日期,居然是今天的。
楚老似乎有點走神,目光茫然的看着天好一會纔回過神道:“走神了,最近總是走神。老了,毛病也多了。這一次來京城,什麼原因?”
很跳躍的語言,王主任已經習慣了,不慌不忙的笑道:“我也不知道,據總理要見我。”在楚老面前,王國華自然不會有虛言,而且這一次來,也是有徵求意見的意思。
“哦,啊。不錯,不錯!楚楚快生了吧?”又一次很跳躍的語言。
“還有幾個月,明年過年,您就能四世同堂了。”
“好好!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這話剛說完,就聽見有人插嘴道:“老東西,你想死也要先問問我答應不答應。”
滿頭白髮的秋老,紅光滿面的出現了。手裡還拎着一個鳥籠,遞給老周道:“幫我掛好,動作當心裡,別嚇着了。”
秋老大大咧咧的過來,抓起楚老的手號了一下脈,然後才道:“你身體好的很,再活五年很輕鬆。不過,你的腿上老傷有點麻煩,我回去再想點辦法。”
“少跟我來這一套,欺負我不懂醫。你們這些傢伙,開出來的方子,都是所謂的溫方。四平八穩的,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楚老很不客氣的頂了一句。
“你敢小看我的醫術?當年要不是我出手,你已經爛在草地裡,跟草木同朽了。你自己說,我救過你多少次?”
兩個老人開始吵了起來,而且看上去都很興奮地樣子。這個時候,老周過來衝王國華歪歪嘴,王主任悄悄的起身,悄悄的來到邊上的角落裡。
“國華。陸總理喜歡說話乾脆的人。”老周笑着來了一句,王國華表示明白的點點頭致以一個感謝的微笑。老周搖搖頭道:“別謝我,對楚楚好一點。”
說完老周笑着回去了,王國華跟上,回來時兩個老人還在吵。王國華知道應該告辭了便上前道:“二老,我該回去了,一些事情還是要準備一下的。”
“準備個屁,你見了小陸,有什麼就說什麼。別遮遮掩掩的就行。”楚老冒出這麼一句話,乎一擺道:“滾吧!”
王國華笑眯眯出了小院子,老周送上車時還笑道:“楚老對你的期望很高,別叫他失望了。”說着還伸手拍拍王國華的肩膀,很用力的那種。
王國華離開院子後不久,汽車聲消失在遠端時,楚老和秋老的爭執已經結束了。一臉不滿的秋老嘟囔道:“你這個老東西,對別女婿好一點會死麼?”
楚老嘿嘿嘿的冷笑了幾聲道:“放屁,我還要你教我怎麼做事?”
秋老怒道:“文革的時候,要不是我給你通風報信,讓你躲軍營裡,你早被造反派打死了。你敢說我不會做事?”
“他靠自己努力,現在很好。我爲啥要指手畫腳的?那不是幫他是害他。”
……
王國華其實很不習慣京城的一切,雜醬麪除外。這個城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過去的大家庭裡的大婦,總是板着一張威嚴的臉,讓人很難親近。王國華也知道這是一種心理作用致只要是一個外地官員,來到這個城市裡總會有點卑微的感覺。
回去的時候,一路堵車。王主任中午飯都沒撈着吃,有點麻木的看着身前身後長長的車龍。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改冠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很快王國華就否定了自己的念頭從大方向來看,王主任還是一個很能隨大流的人。
而且,王主任也不覺得自己算是憔悴的一類人,倒覺得自己像是池塘裡的泥鰍。
很快王主任又覺得泥鰍這個比喻不恰當覺得自己的生命力應該能跟非洲草原旱季的乾涸過後一場雨下來又恢復生機的鮎魚有一比。上一輩子,王主任就總有一種很難適應社會的感覺,今生的王主任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適應能力變得意外的強悍。或許是兩輩子的緣故吧,人在這個社會上,總是要先適應了,才能去做一點想做的事情。如果總是格格不入,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一事無成。對於這個認識,王國華感到了慶幸。
王主任的午飯就是一碗雜醬麪,用餐地點、是四樓的一間豪華套房。房子是老謝事先安排好的,原本老謝建議喝兩杯,王主任婉言謝絕了。
吃完麪條,王主任發現衣服有點皺,只好嘆息一聲出門去。臨行前給楚楚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四合院裡有沒有合適的衣服備用。楚楚同學很乾脆的說:“沒有,你這傢伙,每次給你買衣服,你都推三阻四的。”
夫妻間鬥了一會嘴,王主任乘坐的出租車已經停在王府井。王國華買東西的習慣很不好,總是衝進一家店面,指着看上的衣服,這個來兩件顏色不一樣的,那個來兩件顏色不一樣的。然後就是刷卡走人,出門的時候王國華光人一個,回來的時候拖着一個行李箱。
鬱悶的事情隨之而來,準備充分的王主任居然遲遲沒有得到召見的通知。許書記忙着開會去了,直接就搬出了駐京辦。王主任還不敢走人,每天都得呆在駐京辦裡頭等着召喚。
等待持續了兩天,王主任有點體會到過去大臣進京,遞摺子等候接見的滋味了。無奈之下,成爲了王主任每天打發時間的手段。
謝主任倒是來邀請王主任打麻將,不過王國華還是婉言拒絕了。
天色已經是黃昏,眼瞅着一天要過去,正準備打電話叫晚飯的時候,謝主任敲門進來站門口氣喘吁吁道:“王主任,快,樓下有車在等。”
王國華心中微微一怔,努力保持着平靜步伐很快但看着有不着急的樣子下樓來。一輛紅旗轎車等在門口,滿面笑容的卓彩霞站在車門前。
“王主任,我們又見面了。”卓彩霞伸出手來,王國華上前握住道:“卓處長辛苦了怎麼好勞動您的大駕。”
卓彩霞居然俏皮的丟來一個白眼道:“什麼大駕喲,我在中辦就是一個跑腿的。不說了,趕緊上車,首長還在等着呢。”
暮色中紅旗轎車開的很快,也很穩。卓彩霞沒有坐在前排,而是跟王國華坐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說着一些注意事項,什麼不要東張西望之類的。
傳說中的禁區終於出現在眼前,實際上還在很遠的地方時,周邊似乎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這個城市裡的喧鬧,似乎跟眼前的安靜完全不搭界。連續三次的檢杳後,車子總算是出現在一個古色古香的院子門前。
夕陽下的院子,格外的靜謐。走路的時候,卓彩霞的腳步很輕,如果不是在身後跟着,王國華覺得這女人都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飄着。
院子裡的客廳中,許書記正在跟一個看着年齡相仿的男子說話,王國華跟着進來的時候,許南下立刻笑道:“他來了。”
對面的男子,想來就是陸昏總理,一個相貌清矍的男子,個子不算很高。出人預料的是,陸總理居然站了起來笑道:“我們的青年俊彥來了。”
王國華幾乎是在小跑的頻率上前,雙手伸出握着伸出來的一隻手,第一感是冰涼。
“首長好!”語氣聽着很惶恐,此刻的王國華也確實是這個心態。實際上從下車開始,王主任便生出了一點惶恐的感覺,眼前的這一位畢竟是內閣中的成員之一。身爲一名官員,在面對他老人家的時候,王主任說什麼坦然那都是屁話了。準確的定位就是兩個字,“惶恐”。
這也許就是權柄帶來的壓力吧,王主任心裡如是想,竭力的想去保持一點平靜的時候乎還是微微的抖了。當初見楚老,王國華也有這種感覺,但是沒這一次嚴重。在任和歷任,畢竟是兩個概念。
“給小王搬一把椅子來。”陸哥總理笑着說了一句,王國華這才注意到,客廳裡的擺設很樸素。就是兩張短沙發和一張茶几,茶几上是兩個看着很普通的白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