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光的心情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好,原因很簡單,環保這一塊是他分管的。如果是李國光下來掛職才幾天就算了,現在的情況是李國光掛職一年多了,怎麼也推不掉這個分管的責任。冷靜下來的李國光坐在車裡,想到的是王國華的那一拳。
李國光真的動腦子想問題的時候,還是不難分析出一點東西來的。王國華怒火的來源,僅僅是因爲自己提出分工的事情麼?那也太沒氣量了吧?就爲這個動手打自己?說什麼李國華都不肯相信這是主要因素。
那麼,剩下的原因就簡單了,王國華是爲十個羣衆的染病而憤怒。想到這點的時候,李國光先是愕然,覺得不可思議的很。但是越想越覺得只能是這個理由!王國華處理羣體事件時答應的三條,等於是主動把困難往頭上頂。這種做法完全違背了爲官之道!當官的哪個不是有好處就往前衝,有麻煩往後躲?更多的官員則是不管好處壞處,抱定一個不做事不犯錯的宗旨魂資歷。你還真別說,這種官員才能坐的長久。
今天的事情,正常的做法是先向苗雲東彙報,書記不在,區長去了現場則不能表態,等事情拖到苗雲東回來再說。或者,王國華還可以找一個藉口不去現場,讓副手去處理,這樣能留下餘地。然而王國華做的一切,完全違背了李國光所指的理念。所以李國光不難得出結論!李國光想明白之後,覺得自己也太tmd冤枉了。我就是一個來掛職魂資歷的副書記,你讓我有所作爲現實麼?其他同志會怎麼想?
心裡有預感的李國光回到政fǔ大樓,立刻趕到王國華的辦公室,果然王區長一個人在裡面。見了李國光,王國華平靜的擡頭看了一眼道:“坐!”
李國光毫不掩飾臉上的怨氣,往沙發上一坐道:“我是來掛職鍛鍊的,今天的事情心裡不平衡,你得給我個說法。”說着話,李國光伸手‘摸’着下巴提示王國華。李國光甚至還覺得自己‘挺’大度的,沒有提被攆下車的事情。
“覺得委屈是吧?覺得自己一個掛職幹部沒必要承擔責任是吧?”王國華平靜的臉上‘射’出兩道凌厲的光芒,刺的李國光不自覺的低下頭躲開,等他緩過一點陡然擡頭怒視的時候,王國華已經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冷笑道:“十個白血病患者,這就是你掛職一年分管環保局的政績?你tmd是在犯罪!要不是看在楚楚的面子上,我會向市委提出追求你的失職。”
王國華說的不算快,語氣也不算嚴厲,但是字字剜心!
李國光原本還底氣十足的臉上,這一刻‘露’出來驚慌。沒錯,他是下來掛職的,那一條法律和黨紀規定了掛職幹部不用對分管的部‘門’錯誤負責來着?也就是說,今天王國華主動攬下事情,實際上是在爲李國光分擔責任。想明白這一點後,李國光沒有擡頭的勇氣,更沒有直面王國華那平靜的眼神的勇氣。
“你想辦法調走吧!”王國華嘆息一聲,轉過身子面對窗外。
“不能挽回麼?”李國光問了一句,心裡很明白如果自己主動調走,就等於承認了失敗和錯誤。家裡人出面,不難保他一個平安,但這終究是帶着恥辱離開的。李國華不甘心!
“你能挽回十條鮮活的生命麼?其中有三個還是孩子!”王國華沒有回頭,說完這話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的一聲悶響聽的李國光心驚‘肉’跳。
“我罰了明遠化工一百萬,這個錢給政fǔ用於善後吧。還有,我這就去省城,連夜回京。”李國光無法在堅持下去,也沒有可以堅持下去的理由。這一刻王國華的背影的在他看來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難以抗拒。說起來,李國光雖然紈絝卻良知未泯,正因爲如此,纔會在王國華的一番作爲面前趕感到羞愧,並痛恨自己掛職期間的不作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國光確實沒什麼大錯。掛職幹部這種方式,得看是什麼人,得區別對待。李國光這種下來熬資歷的,不出兩年就得調走的人,潛規則之下必然是要不作爲的。不然你做出成績來便宜了別人,惹出麻煩來害了繼任者,甚至還會捲入權利紛爭的漩渦之中。只有那些在上面魂不下去的人,掛職之後纔會努力想做出成績。李國光這樣有身家背景的,往往掛職期間是什麼都管,什麼都不用做就足夠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國光很倒黴!也就是說,王國華今天的舉動,實際上是在幫一個倒黴蛋,正好這個倒黴蛋叫李國光。
王國華轉過身來,沒有搭理李國光,而是吩咐吳明之:“通知一下,五分鐘之後,召開區長辦公會議。”
李國光等吳明之離開了,站起來看着王國華道:“楚姐對你的一切瞭如指掌,你不要負了她,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王國華的腮幫子‘抽’動了幾下,對着李國光發紅的眼珠子淡淡的說道:“回去準備開會吧。”李國光上前一步,瞪着王國華怒道:“你答應我!”
王國華面無表情語氣平淡道:“我配不上她!”話音剛落,李國光狠狠的一拳砸在王國華的下巴上,砸的王國華往後退了幾步,靠在大辦公桌上。
嘶!吸了一口涼氣,李國光使勁的甩手,看着拿手‘揉’着下巴,一臉淡然的王國華慢慢站起來,李國光冷笑道:“勞資不要你分擔責任,勞資會向市委承認錯誤並承擔一切責任。至於你,我管你配不配的上楚姐,我只要知道她心裡只有你一個就夠了。”
說罷,李國光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王國華看着他走出去,‘揉’着下巴自言自語道:“尼瑪,看來勞資還小看你小子了。”說罷,王國華腦子裡浮現出一襲白裙的楚楚,不覺有點走神。
五分鐘後,王國華準時走進會議室,一干副區長全部到位,王國華衝大家點頭致意,大步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後對馬‘玉’高道:“苗書記那邊聯繫上沒有?”
馬‘玉’高列席會議可以,發言的資格是沒有的。不過王國華提問例外。
“聯繫上了,苗書記還在省城,電話裡稱事情由區長負責。”馬‘玉’高這個話,其實就是在告訴在座的諸位,這個燙手的山芋,區委那邊是別指望了,或者說區委那邊不方便指望。
很明顯,這個結果無論於公於‘私’,都指望不上苗雲東。正常的途徑王國華可以拖,拖他個人死骨頭爛,反正怎麼拖最後的責任都很難算到王國華頭上。
問題是,王國華在現場做了一件和不可思議的事情,居然做了三條保證。現在這個會議,以其說是商量對策,不如說是大家等候王國華的解釋。
“今天的事情,從源頭上來說,是政fǔ部‘門’的不作爲造成的慘劇。所以,作爲區長責無旁貸!我……。”王國華的話剛開始就把大家都鎮住了,怎麼還有這種事情發生呢?怎麼能往身上攬麻煩呢?是的,大家都很不理解,包括已經決定站在王國華一邊的姚曉華和鄧‘吟’。其中姚曉華甚至是失望,覺得王國華不僅僅是對個人的不負責,而且是對這個剛形成的以王國華爲首的陣營的不負責。
不行,不能看着大好局面就此葬送!姚曉華眼睛一閃,目光跟鄧‘吟’對了一下,下一刻就要站起來打斷王國華的話。
譁!椅子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有人搶先站了起來,用動作打斷了王國華的講話。
“今天的事情,我會向市委承擔全部責任!”李國光一句話,除了王國華心裡一聲嘆息,其他人都覺得這個世界徹底的瘋掉了。安靜!或者說是死寂!目光的焦點李國光,此刻臉上平靜的不見一絲‘波’瀾。
“王區長答應的三條,我會努力的去做好。”李國光平靜的說完,又平靜的坐下。今天這個會議,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氛,除了兩個主動想攬責任的笨蛋之外,其他人都覺得會議室裡的氣壓高的讓人窒息。
沒有人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tmd不知道該說點啥!
“國光同志,你的責任報告上‘交’市委之前,‘交’辦公會議集體討論通過。就這樣吧,散會!”王國華冷着一張臉,騰的一下站起來,大步出‘門’。這個會議,開的意外的短暫,開的如此詭異,開的如此艱難。
李國光追着王國華的腳步進了辦公室,冷着臉丟下一句話:“我這就回京城請專家。”王國華沒有搭理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他離開,默默的‘揉’着下巴。
姚曉華一臉疑雲的進來,望着安靜的坐在那裡的王國華,低聲道:“區長,您看……。”王國華擺擺手,淡淡道:“由他去吧。”姚曉華不知道怎麼地,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省城越山腳下不僅僅有越山度假村,山的另一面還有一些近幾年纔出現的高檔豪華別墅。半山腰的一座綠蔭叢中的別墅內,院子裡擺上一張茶几,居高臨下俯瞰城市景緻的苗立恆看上去表情有點怪,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苗立恆的對面是苗雲東,兩個人之間的輩分雖然是苗雲東高,但是此刻的苗雲東卻噤若寒蟬危襟正坐。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苗立恆,眼神對着腳下的城市。
一個煙視媚行的淡妝少‘婦’從別墅裡出來,手裡捧着一盤水果,放在茶几上,動手給兩人倒了茶,然後安靜的坐在苗立恆的邊上。
“幺叔,別在省城呆着了,趕緊回去吧。”苗立恆的話不像是對着苗雲東說的,好像是跟空氣在說話。對面的苗雲東微微的顫抖着站起來,雙手垂貼在‘腿’上,低聲道:“好,我這就回去。明遠化工那邊,你看怎麼辦?”
苗立恆擺擺手道:“再說吧,容我想想。”苗雲東轉身出了院子,上了等在‘門’口的奧迪車。
“姐夫已經派人去‘交’了罰款,立恆,對不起。實在不行的話,讓我姐夫滾蛋吧。不能總是拖累你!”少‘婦’充滿歉意的一句話,苗立恆聽了嘴角微微的翹了翹,‘露’出一絲冷笑。
“李國光的電話,沒有打通麼?”苗立恆問了一句,少‘婦’猶豫了一下道:“通了,沒接。”
“停產整頓,這個處罰也不算過分。明遠化工,關了吧!”苗立恆說着站了起來,少‘婦’臉‘色’微微好轉的當口,苗立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姐姐真是瞎了狗眼,找這麼一個男人。”少‘婦’臉‘露’驚恐,不敢答話。
“我‘操’!”苗立恆扭着身子四下環顧,平靜的面孔開始扭曲,一個彎腰掀翻了面前的茶几,嘩啦啦一陣響後,茶几上的茶具成了一堆散落的垃圾。
“滾回房間去,別在我面前晃悠,老子不打‘女’人!”
一輛奔馳車緩緩停在院子‘門’口,車上下來一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子,看着苗立恆把院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也不勸他。等苗立恆氣喘吁吁的停下,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時候,這才慢慢的走過來道:“剛纔看見苗雲東的車子下山,這傢伙很牛啊,居然坐奧迪車,省一級的領導也就這個待遇了。”
說着話,男子貪婪的偷偷的瞟了一眼苗立恆身後勉強保持着鎮定的少‘婦’,飛快的把視線收了回去。苗立恆‘摸’出一支菸來,點上之後狠狠的快速‘抽’完,踩滅菸頭站起來道:“行了,別說幺叔了!你解釋一下江東大橋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男子好看的臉上鼻子微微的抖了抖,略顯薄的嘴‘脣’不自覺的被牙齒咬出一道印子。
“我說了很多次,只要老頭子在位子上,錢是賺不完的。金橋銀路,這幾年你只要好好的幹,幾千萬很容易賺到。爲什麼偏偏不滿足呢?我親愛的舅舅,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男子面‘露’尷尬之‘色’,訕笑着低聲道:“你別信傳言,我怎麼會害姐夫?”
“好了,你也給我滾蛋吧!”苗立恆擺擺手,打發走這一位。回頭一看,少‘婦’還站在身後一步之外,臉上泛起一絲笑容道:“對不起,我剛纔心情不好。”
“我能理解!”少‘婦’點點頭,迴應了一個笑容。
兩人前後並立許久,少‘婦’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明遠化工真的關‘門’麼?一年上億的進項呢。”苗立恆沒說話,伸手摟着少‘婦’的肩膀,勉強的笑了笑:“先看看吧,真是讓人頭疼。”
…………
“唔,這茶不錯!”放下茶杯的許南下誇了一句,邊上靠着長沙發背的遊芸芸捧着一本書心不在焉的擡了擡眼皮道:“菲菲的事情,你怎麼看?那丫頭,可是跟我明說了。”
“啊!”許南下伸手摘下眼鏡,手指在鼻樑上一下一下的‘揉’着,好一會才低聲道:“頭疼啊,這丫頭,從小就是一根筋的‘性’子。”
“哎,你給個準話啊?”遊芸芸等了一會,見許南下不肯表態,擡腳作勢要踢身邊許南下。許書記早有防備,動作很快的站起來道:“中午的醬爆茄子鹹了點。”說着不緊不慢的進了書房。遊芸芸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合上手裡的書站了起來。
…………
三天之後!區政fǔ的動作很快,由馬‘玉’高負責的一個臨時小組,很快就把一份工作報告呈上王國華的辦公桌上。根據環保局的檢測結果,周邊村民的病情跟飲水污染有關係。醫院那邊倒是傳來了好消息,沒有新的病例被發現。
財政局方面這一次很配合,一百萬的款項,在事發當天就批了過來,加上明遠化工上‘交’的罰款,成立了一個專用基金。飲水方面,村裡在政fǔ的協助下,在遠離水源的地方開始打深井。事態隨着政fǔ的快速反應,很快平息了下來。
令人意外的是,苗雲東在第二天就回來了。結果是屁都沒放一個,甚至連正常的書記碰頭會都沒開。王國華過去彙報的時候,苗雲東維持了原來的意見,區委放權政fǔ處理。
看完報告的王國華注意力似乎不在處理結果上,而是問了一句:“三個行政村的代表,怎麼沒提到民選代表的事情?”
馬‘玉’高面對這個問題,很是一番猶豫之後才低聲道:“區長,這個問題鄉里倒是給了個說法。”王國華放下報告,很認真的看着‘玉’言又止的馬‘玉’高道:“你接着說。”
“鄉里的意思,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都是爲人民利益說話的。如果在搞一個民間組織,是不是很黨的政策起衝突。”馬‘玉’高小心的說完,王國華面‘露’苦澀搖搖頭。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打發走馬‘玉’高,王國華坐在原地久久不動。吳明之進來,放下一份文件時,王國華突然問他:“你覺得,人大跟政協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麼?”
吳明之一愣,回過神來底氣明顯不足的低聲道:“各級兩會應該有點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