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間小道上,有一個年輕女子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00k
她穿着上好的錦緞衣裙,髮髻有些散亂,面容秀麗甜美,只是眼中沒有光彩,兩頰也灰暗枯槁,像是很久沒有好好吃飯,沒有好好休息了。
她的手裡沒有行李,只攢着一件織錦的小襖兒,看起來像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她走路的時候扶着路邊的小樹,一步一步的往前,好似沒什麼方向,卻又很堅持。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她的額角已經密密的覆了一層虛汗,終於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的睜開眼,眼前晃動着一張陌生蒼老的臉,見她醒來,頓時笑逐顏開:“醒了醒了,她醒了!”
一羣人圍了過來,都是從不認識的婦人,穿着粗陋的布衣,臉上卻是善意的笑容。
邊上立刻有人遞了布巾過來,還有人端了水和稀粥,先前那個老婦將她小心的扶坐在牀沿上,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喝粥,不住嘆道:“這位夫人,我看你一身富貴,怎地會到了咱們這個小山村裡?”
她嚥了一口粥,茫然的環顧四周:“這是哪兒?”
“這裡是李家村。“老婦說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地名,怕她不知道,又解釋道,”這裡離浮山大概有二十里地。”
“浮山?”她一愣,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脣一哆嗦又幾乎要暈過去,老婦急忙握住她的手,一邊替她順背,一邊試探着問道,“夫人。你可是從浮山那邊過來的?”
女子長長的吸了口氣,好不容易鎮定下來,點點頭道:“小女子確實是從浮山而來……”
“我就說嘛!”老婦不等她說完就一拍大腿。朝着四周那羣圍觀地婦人道。“浮山那頭前些日子打仗。打地那可叫個烏煙瘴氣!咱們村裡地人都不敢翻過山頭去砍柴。就怕蜀地那個什麼王爺打將過來。這位夫人。莫不是在那裡遇到兵匪了?”
女子一雙明媚地眸中慢慢有了神采。漸漸活絡起來。聽她問起。略一思忖道:“婆婆有所不知。小女子夫家姓吳。是大酉李將軍手下地一名參將。前兩日蜀軍來犯。兵荒馬亂中便和夫君失散了。連我家剛出世地小兒都……都……”
罷。心中一痛。眼淚簌簌落下。片刻間便泣不成聲。
這番話有真有假。聽不出破綻。李家村本是大酉疆土。這裡地人自然是幫着自家人地。再加上吳夫人悲痛欲絕地模樣。那老婦心下一軟。忍不住也跟着賠淚嘆息。拍着吳夫人地背。嘆道:“我看你昏倒在路邊。手中還拿着小孩子地衣服不肯放手。原來竟有這麼悲慘地遭遇。你放心。暫且就在我這兒住着。雖然沒什麼招待地。但有飯吃總少不了你一口。等來日與你家相公重聚……”她抹了把眼淚。湊過來輕聲道:“你還年輕。再生一個不難。別哭啦。養好身子要緊!”
誰知這番安慰地話。卻像是觸到了她地心事。原本已經漸漸止住地眼淚。又忍不住紛紛涌出。老婦只聽到她不停地低喃着“不可能”。也不知道是不能團聚了還是不能生了。卻又不便想問。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這世上。到處都是可憐人啊!
吳夫人在這李家村裡住了兩天。待身體調養地好些了。便起身到屋子外頭散步。
放眼望去,這是羣山環繞中一個很小的村莊,統共不過二十多戶人家,住家地大多是老弱婦孺,年紀輕些的男人大都出了山自謀生路去了。不過雖然生活貧苦,但這裡的人都很熱情好客,自從前兩天聽那位收留了吳夫人地姜婆婆說了她的遭遇,慨嘆一個女子年紀輕輕就和丈夫失散,又沒了兒子,愈加同情,見她出來走動,都和她打招呼。
吳夫人的神情卻有些木然,想是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她獨自穿過村子,找了村口一株大樹坐下,抱着膝一言不發的看着村人往來。村子中間有一條很小的河流過,大清早就有婦人揹着小娃兒在洗衣,小娃兒鬧得狠了,她便解下背上的包袱輕聲呢噥着哄孩子,那些歌她聽不懂,也不會唱,她的孩子通常都是由奶孃帶着,連哭鬧都很少。她還清晰的記得,那孩子有一雙像蓮花般清澈美麗地眼,可是那雙和他相似地眼睛,最後卻在她懷中永遠的閉上了……
眼眶又沉重酸澀起來,可她地眼淚已經流乾,再哭不出來了。往常的歲月裡,她從來不相信因果輪迴,即使她喜歡在寺廟裡上香參佛,也只是因爲在那個地方藏着她隱秘地回憶,她不相信報應,她只相信自己。
可現在,她有些信了。
假如那個時候有所堅持,假如那個時候有所放棄,現在的她,是不是也會和那個浣衣的妻子一樣,和所愛的男人住在某個平靜美麗的地方,她會帶着他們的孩子,安心的等着他歸來。
不上哪種生活才更幸福,因爲做了選擇,未來就不能兩全。
可她爲什麼還是這麼傷心?
當那個本不該屬於這種選擇的小生命戛然而止的時候,她爲什麼還是這麼傷心?
不知不覺間,炊煙四起,她恍然回神,竟已是半日光陰悄然而過。她習慣於匆忙緊湊的思考,如今空下來,漫無目的的發呆,時光竟也毫不停留。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正要站起來,村口的田埂上匆匆走來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一身半舊的青布衣衫並不顯眼,滿頭青絲也被包在頭巾裡,低垂着臉,不施脂粉,但即便是這麼不起眼的打扮,行止間也有種與衆不同的風韻,不像是鄉野女子。
吳夫人待要細看,那女子已經轉了個彎進了村,她的手裡提着兩個很大的包袱,進了村也不說話,找了塊大曬場把包袱放下了,從裡頭拿出一件件疊的很整齊的衣服,立刻就有許多人圍了上去。
她看的納悶,正巧姜婆婆過來找她,便詢問了起來。
姜婆婆告訴她,這青衣布裙的女子姓樑,前幾個月才搬來這裡,說是沒了丈夫,獨自帶着一個才一歲大的小女兒,住在離村子半里遠的地方,平時靠替周圍的鄉親們織補漿洗來過生活,有時候也會自己織了布裁了衣來賣,手工都是極精細的,看起來有些神秘,倒也過得不算窮。
“她比你好些,至少女兒還在……但孤兒寡母,也怪可憐的。”
吳夫人聽着姜婆婆絮叨,一雙眼睛卻望定了那個青衣背影,眼光若有所思起來。
這一天入了夜,吳夫人一直沒有睡着,直到確定姜婆婆和她老伴兒都睡着了,這才從粗糙的土炕上支起了身子,打開門,藉着山間清亮的月光,沿着小河走出了村子。
穿過大片的菜田,半里之外果然有幾間小小的磚壘小屋,吳夫人走到屋門前,只見屋中尚有一燈如豆,正要起手敲門,突然身後一涼,竟有一柄匕首隔着衣物抵在她的後心,一個沉沉的女聲道:“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吳夫人卻意外的鎮定,她沒有回頭,淡淡笑道:“我是來看你姐姐的,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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